50、第五十章(第5/6頁)

以雲繼續勸:“求求你,忍住這種悲痛,我們才能有下一段造化,不然,只會永生永世再見不得面。”

崔玨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氣。

良久,他嘴唇顫抖:“好,只是,你別再這麽說了。”

以雲也知道他被她的話刺痛,淚水如泉湧沾濕他胸前的衣襟,她握住他冰冷的手,低聲說:“你發誓。”

崔玨瞳仁震動。

以雲催他:“你要是不發誓,那就由我發誓了。”

崔玨忍住悲慟,他回握以雲的手,說:“我曾說過不會讓你發誓。”

有什麽代價,他來扛就是,可為什麽,最終還是讓他失去她?

崔玨心已經絞痛到麻木,曾經信誓旦旦說自己不會先去黃泉,因為他怕以雲傷心難過,如今才知道,以雲先走一步,他的心根本沒有那麽強大。

只是因為所愛之人在,他才變得強大。

可現在她要走了,要讓他獨自在世間品嘗苦痛,甚至不惜以來世威脅。

以雲留了短暫的時間給崔玨消化悲痛,然而她終究還是開口,她念一句,他便念一句。

“我發誓。”她聲音虛弱,泯滅在冬雪中。

“……我發誓。”崔玨的聲音很幹啞。

“我崔玨,不會自戕。”以雲說。

“我……崔玨,不會自戕。”崔玨一字一頓。

十個字,每個字都在泣血。

過了片刻,崔玨嘴角落下一滴鮮紅的血液,他咬破自己的舌頭,試圖身體的痛意掩蓋住心中的滔天疼痛。

以雲又何嘗不知?她使出最後的力氣,緊緊抓著他的手,看他眉若遠山,面冠如玉,如此瑯瑯君子,臉上卻帶著心如死灰的悲戚。

對不起,崔玨。

她也不想的。

對不起。

白以雲盯著崔玨的眼神,慢慢變得空洞。

在大魏從容瑞年號換成康成年號的第三年,成都王篡位的秘事已不再為人津津樂道,“失蹤”六年的崔玨回來的事,刹那引起洛陽上下瘋狂的討論。

那一日,崔玨穿著白色麻衣走進洛陽城。

他身後一個面容和他肖似的小男孩亦著此裝,小孩一邊走一邊哭,崔玨則面容沉靜。

他手上捧著一個金絲楠木的盒子,一開始無人知道那是什麽,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很快,崔玨亡妻白氏的名號傳遍洛陽。

崔玨的父親恨不得把他打死,可崔玨卻只跪在祠堂裏,臉上帶著解脫的笑意。

他要是被父親打死,不是自戕,不違他的諾言。

可最終,母親出來攔住父親,堵住他解脫的道路。

崔家為此事鬧騰了一個月。

在崔玨不怕死的要求下,崔既明入族譜,成他崔氏的嫡長子,可崔玨仍有些渾渾噩噩,他經常看著某個地方,眼神飄忽離去,陷入回憶。

後來,崔父崔母束手無策,還是老師王右屏拄著拐杖打他:“你個臭小子,說什麽願返自然,原來都是糊弄老頭的?”

“你不是對這世道不滿?既然求得自由,如今重新回來,就只為尋死?我沒你這樣的學生!”

“你想想,你亡妻來世要是投胎個普通人家,那是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你忍心麽?”

崔玨喃喃:“她說她會等我,她不會先投胎。”

王右屏差點氣結:“那你就這樣混吃等死吧!到時候黃泉下與亡妻相見,看她還喜不喜歡這樣的你!”

一語驚醒夢中人。

崔玨想起,她臨終前曾說過她最喜歡他這種真君子。

這一刻,如開山斧劈開迷惘,崔玨找回一絲清明,是的,他不能讓以雲知道他這般自暴自棄,既已發誓,又為何偏鉆誓言漏洞?

那是小人行徑。

以雲不喜歡小人,她喜歡他。

這一夜,崔玨沒有睡,他把和以雲見面的每一次都回憶一遍,如數家珍,待天明之時,他蓋上回憶的鎖扣。

從此,崔玨算是振作起來了。

沒兩年,洛陽城裏關於他的流言蜚語漸漸平息,只說成風流韻事,崔玨重新入朝,輔佐朝政。

五年後,他成為尚書台台官,十年後,他成為宰相,手握重權,任人唯賢,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慢慢替換掉靠門第進宮的世家子弟。

一開始各世家還懷疑是自己反應過度,直到崔玨重提前朝“察舉”制度,才紛紛嘩然。

而崔玨的野心很大。

他不僅要恢復前朝的制度,更是提出一種全新的考察制度,普及天下有志之士。

天下無權的讀書人匯聚起來,不管崔玨認識不認識他們,他們遵崔玨為師。

然而這個新制被世家瘋狂攻訐,崔玨便以退為進,提出用“察舉”制度,這下和全新的考察制度比起來,“察舉”制度也不是不能接受,各世家不得不退一步。

然崔玨卻從沒放棄過追求新考察制度,他終其一生,都在為寒士謀得入朝的權力,大魏腐朽的官制在他大開大合的手段中,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