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騎虎難下

惠親王會同宗人府、刑部嚴訊的結果很快就出來,奏稱耆英罪不可恕,按例當斬立決!

讓彭蘊章不敢相信的是,柏葰竟以處斬宗室非同小可為由,懇求皇上法外施恩,而文祥明明曉得皇上不會輕饒耆英居然跟著附議。

果不其然,皇上震怒,氣得要革他們的職。

好在肅順站出來打了個圓場,連恭親王都上疏奏稱處斬耆英有損皇家顏面。皇上才沒責罰柏葰和文祥,甚至法外施仁,傳旨宗人府及刑部尚書宣示朱諭,賜耆英自盡!

雖同樣是個死,但這個結果比押赴菜市口斬首好很多。

剛開始,彭蘊章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肅順為何會一反常態地幫柏葰和文祥解圍,直到今兒個上午收到天津奏報,才意識到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欽差大臣桂良、花沙納,直隸總督譚廷襄和戶部侍郎宗倫、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烏爾焜泰等人,不但未經奏請就跟洋人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和約,還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奏請皇上在喪權辱國的和約上禦批用璽!

皇上不只是震怒,連殺他們的心都有,剛剛過去的這半天,彭蘊章都不曉得是怎麽熬過來的,被老仆接到家中腦袋裏還在嗡嗡響,像是害了一場大病。

精通醫術的幕友楊先生見他像是丟魂,急忙取來銀針紮了幾處穴位,並讓下人去熬來一碗稀粥,一勺一勺地喂了下去,他才有了幾分精神。

楊先生又沏來一杯茶,示意丫鬟們先出去,然後帶上門小心翼翼地問:“東翁,皇上是不是因為耆英的事兒遷怒於您?”

“不是。”彭蘊章微微搖搖頭,強打起精神坐起來道:“我一直納悶,韓四那麽精明的一個人,為何明知道‘濫舉者罪之’的道理,明明曉得我彭蘊章因為保舉耆英,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他居然還堵在軍機處值房門口,求我幫耆英去跟皇上求情。”

“他為何這麽做?”

彭蘊章喝了一小口茶,有氣無力地將今天朝堂上發生的事說了說。

楊先生聽得暗暗心驚,在腦子裏仔仔細細捋了一遍,不禁問道:“東翁,您是說他早收到了桂良等人未經奏請就擅自跟洋人簽訂和約的消息?”

“一定是,不然他絕不會那麽做。”

“他想借保耆英來提醒東翁您,提醒柏中堂、穆蔭大人和杜大人?”

“他更是想借此機會提醒皇上,可惜老夫那會兒沒往深處想。”

“提醒皇上?”

“逼皇上在喪權辱國的和約上禦批用璽,不管他桂良如何狡辯,其罪過相比耆英只重不輕!這消息一旦傳開,不,應該很快就會傳得沸沸揚揚,最遲明天就會滿朝嘩然,翰詹科道,六部九卿,定會爭前恐後上疏奏請治桂良等人的罪。耆英都被賜死了,你說桂良該當何罪?”

“未得旨就擅自跟洋人修約,就算被法辦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老弟你是不曉得天津那邊的情形,”彭蘊章長嘆口氣,無奈地說:“雖然桂良在奏報上沒敢說,但老夫能想到他是何等的為難。之前要是不在洋人擬定的和約上簽字畫押,洋人就會直奔京城。現在要是不奏請皇上在和約上禦批用璽,洋人一樣會直奔京城!”

“皇上不是早命僧王去天津辦理防堵了嗎?”

“僧格林沁是去了天津,可靠一幫剛收攏的殘兵敗將,哪裏堵得住洋人?他甚至在奏報上直言不諱地稱,現在開仗實無把握。”

楊先生想想又不解地問:“東翁,您說韓四想提醒您,也想借幫耆英求情之機提醒皇上,可他究竟是何用意?”

“他是想以此提醒我等和皇上,朝局不能被群情激奮的禦史言官所左右。”見楊先生似懂非懂,彭蘊章想想又解釋道:“賜死耆英容易,但賜耆英自盡卻不法辦罪過更大的桂良,拿什麽去堵悠悠之口?可真要是法辦桂良等人,今後誰還敢去跟洋人周旋?”

楊先生反應過來,不禁喃喃地說:“同是辦理洋務之人,一朝失勢,只落得如此結果,今後的確沒人敢再去跟洋人交涉。”

“最要命的是,據桂良、花沙納所奏,洋人現在都不太願意跟他們談了。”

“洋人為何不跟他們談?”

“因為洋人覺得他們不是宰相,不足以當全權重任。而洋人的制度,簡放公使,大都畀以全權,很有將在外不受君命的意思。能做到全權公使,大半是五等爵爺,或是當朝宰相。換言之,桂良要是被革職逮問,朝廷再派員去跟洋人會議,只能派幾位親王或我、柏葰這幾個軍機大臣。”

楊先生總算想明白了,驚問道:“東翁,照您這麽說,韓四既是在為皇上著想,也是擔心您和柏中堂、穆蔭大人、杜大人和文大人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