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於心不安

四九城裏就沒啥秘密,軍機處正在擬旨,惠親王奏請法辦耆英的消息就傳開了。

本就因為大沽口一戰失利而群情激奮的禦史言官紛紛上疏參劾,一些知道耆英已經到了家的滿人,更是爭先恐後地跑惠親王那兒去稟報,想以此邀功請賞。

而耆英已失勢十幾年,現在又犯下如此滔天大禍,當年的門生故舊誰也不想被牽連,所以滿朝文武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驚人一致,都認為耆英罪不可恕,真叫個墻倒眾人推,破鼓眾人捶!

肅順剛聽說這件事時也很惱怒,也想奏請皇上將耆英明正典刑,後來發現就算乞求覲見耆英一樣會被從嚴法辦,幹脆讓曾國藩舉薦來的幾個幕友幫著擬了道折子遞了上去,然後一心一意地接著追查戶部這些年的虧空。

不查不知道,一查氣得他想殺人!

就在他覺得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提醒自個兒應該再忍忍之時,家人阿福火急火燎地追到戶部大堂,稟報起剛從圓明園那邊打探到的消息。

“尹老爺不曉得是不是吃錯了藥,上折子就上折子唄,竟在朝堂上跟王爺吵起來了,吵著吵著還痛哭流涕,把王爺弄得下不了台……”阿福稟報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掏出一份“宮門抄”,小心翼翼地說:“這就是尹老爺上的折子。”

家人所說的尹老爺便是湖廣道監察禦史尹耕雲,而家人所說的王爺便是鄭親王端華。

尹耕雲力主抗戰,奏請“師夷之長技以制夷”,肅順並不覺得奇怪,因為他一向很看重尹耕雲,對尹耕雲很了解,私交也不錯,不然也不會舉薦尹耕雲做湖廣道監察禦史;端華擔心戰勝之後洋人會報復,會後患無窮,肅順一樣並不意外,甚至覺得端華這是老成謀國之舉。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他看重的人竟跟他的胞兄當著皇上和那麽多廷臣的面鬧起來了。

想到端華一定很生氣,肅順恨恨地說:“這個尹瞻甫也太不會做人了,政見不和歸政見不和,為何要讓王爺下不了台!”

“老爺,要不小的去把他請來,您跟他好好說道說道,讓他趕緊去跟王爺請罪?”

“他的官雖不大,脾氣卻不小,還貪慕虛名,就算請他過來,他也不會去跟王爺請罪的。”

“那怎麽辦?”

“他翅膀硬了,眼裏都沒王爺,又怎會有我?罷了罷了,由他去吧。”

“王爺那邊呢?”

“你先回去,王爺那邊你就別管了。”

……

打發走家人,肅順越想越郁悶,真有股搬石頭砸自個兒腳之感,正尋思晚上回去之後該怎麽勸慰端華,門子前來稟報奉宸苑卿韓秀峰求見。

他怎麽也沒想到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面的韓四會來,連忙平復了下心情有請。

韓秀峰跟著門子走進大堂,恭恭敬敬地行禮拜見。

肅順一邊招呼韓秀峰坐,一邊好奇地問:“志行,你不是駐南苑嗎,怎麽得空進城的?”

“實不相瞞,秀峰冒昧前來拜見大人,是想請大人幫個忙。”

“什麽忙?”

韓秀峰回頭看了看,確認門子已退出大堂,這才拱手道:“大人,耆英未得旨擅自回京在前,奉廷寄仍抗旨回家在後,秀峰曉得他罪不可恕,但還是想鬥膽懇請大人看在其次子慶賢這些年兢兢業業為朝廷辦差的份上,幫著去跟皇上求求情,求皇上法外施恩,留他一命。”

“志行,你想幫耆英求情?”肅順以為聽錯了。

“秀峰知道這件事讓大人為難了,可要是見死不救,要是什麽也不做,秀峰真無顏面對破家為朝廷打探夷情的慶賢!”

“當年籌設厚誼堂,慶賢是出了幾萬兩銀子,但他那是奉旨辦差,跟你沒任何關系。志行,這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公私不分啊!”

“秀峰明白,但秀峰終究跟慶賢做了那麽多年同僚。”

“那你為何不自個兒去求皇上?”

“大人有所不知,一聽說這消息秀峰就去夏宮遞牌子乞求覲見了,可皇上沒留秀峰的牌子。萬般無奈之下,只能鬥膽來求見大人。”

肅順沉吟道:“皇上一定是曉得你為何求見的。”

“也許皇上是真沒空召見秀峰。”

“別傻了,皇上不見你是為你好。”想到耆英出事滿朝文武全在落井下石,就眼前這位敢冒著觸怒皇上的危險幫耆英奔走。再想到之前無比器重的尹耕雲雖有幾分學識,可論為人處世實在不敢令人恭維,肅順不禁嘆道:“志行,你哪兒都好,就是太過重情重義。換做別的事倒也好說,唯獨這件事不行,真不能有婦人之仁。”

“大人……”

“別說了,這忙我幫不上,”肅順想想又緊盯著他很認真很嚴肅地提醒道:“聽我一句勸,趕緊回南苑,別再幫著奔走了,不然不但救不了耆英,恐怕連你自個兒都會被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