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 欽差(上)

論官職和品級,長蘆鹽運使崇厚都比韓秀峰高。

然而韓秀峰不只是京官,也是奉旨巡視海防的欽差,用百姓們的話說是“見官大三級”,所以崇厚要按規矩前來拜見。

都是從“厚誼堂”出來的人,之前卻從沒見過,更沒打過交道。但有恩俊在,二人並不覺得生分,寒暄了幾句就說起了正事。

“韓老弟,皇上可算把您給派來了!不怕老弟笑話,愚兄這運司做的是心驚膽戰,自打收到西夷犯廣州的消息到現在,愣是沒睡過幾個好覺,真叫個夜不能寐啊!”

“一日三驚?”韓秀峰苦笑著問。

“所以說有時候真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崇厚輕嘆口氣,放下茶杯憂心忡忡地說:“葉名琛做不了主,也不敢擅自做主,西夷早晚要來。可大沽口南北兩岸就四座還是道光二十年修築的炮台,攏共就一千多綠營兵和四十多尊銹跡斑斑也不曉得能不能用的鐵炮,靠這點兵和這點炮能擋住西夷嗎?”

韓秀峰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因為西夷的炮船一旦闖入大沽口,在直隸總督、直隸布政使和京營的援兵趕到之前,皇上一定會下旨命他這個鹽運使總攬海防事。

到時候既不能擅自跟西夷會晤,更不能私許西夷提出的條件,同樣不能趁西夷立足未穩打西夷個措手不及,只能坐等西夷先開槍開炮然後再回擊。

且不說失了先機這仗能不能打贏,就算他能做主什麽時開打,能把握住先機,靠大沽協的這兩營兵也不是西夷的對手。

想到這些,韓秀峰低聲問:“地山兄,皇上不止一次降旨命天津鎮總兵小心戒備,他為何還如此松懈?”

提起這個崇厚一肚子郁悶,無奈地說:“老弟有所不知,前兩任總兵官都是署理的,最久的幹了不到一年,大沽協副將同樣如此。現在的總兵官和大沽協副將連署理的都不是,而是護理的。這官能做幾天都不曉得,他們哪有心思操練兵馬加強海防。”

“將換的太頻繁了。”

“簡直跟走馬燈似的,真叫個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

“烏勒洪額呢,烏勒洪額在忙什麽?”韓秀峰想想又問道。

跟韓秀峰崇厚沒任何顧忌,直言不諱地說:“皇上命他署理長蘆鹽政,不只是讓他監察我長蘆鹽務。可他倒好,海防的事兒一概不問,只知道盯著那點鹽稅,只曉得采辦貢品,張羅進獻。好多貢品在天津采辦不到,前些天甚至差人去蘇杭采辦。”

朝廷早下旨免除了各地的進獻,但長蘆鹽運司、兩淮鹽運司和江寧織造、蘇州織造等衙門並不在此列。

按例長蘆鹽政每年要進貢四次,分別是年節、端午、皇上生辰和皇太後生辰,貢品主要是絲綢、玉器、瓷器、家具等等;除了這四次例貢,每年還要進獻古玩、雀鳥、花卉、果品、食物等七八次。有些貢品是固定的,比如每年四月要進呈雀鳥四十籠、佛手五桶。

皇上每年都收到不少進獻,可事實上只會看一眼貢品清單,有時候甚至連看都不會看,更別說用了。那些花大筆銀子置辦的貢品,說是登記造冊進了內務府庫房,其實最終都到了內務府官員甚至胥吏的家中。

烏勒洪額是從內務府出來,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卻依然把進獻當作頭等大事,可見是個“會做官”的。

再想到進獻確實是件大事,韓秀峰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幹脆換了話題:“地山兄,其實您大可不必為這些事擔心。”

“此話怎講?”

“您想想,西夷真要是大舉來犯,靠大沽口兩岸的這四座炮台,靠大沽協這兩營兵抵擋得住嗎?換言之,真要是有戰事,靠得是援兵!”

“大沽協如此,督標、鎮標也不見得能好多少。”

“直隸督標、提標和鎮標指望不上,不是還有京營,有蒙古馬隊嘛。”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都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綠營也好,八旗也罷,之所以廢弛,我看這毛病出在根子上。只要換個統兵之人,再想想辦法把糧餉接濟上,我估摸著還是能跟西夷打一仗的。”

“韓老弟,您是說僧格林沁?”

“現而今只能指望僧王了,他在京城也沒閑著,只要一得空就去南苑操練馬隊。更何況皇上並非一點準備沒有,不然也不會命秀峰來巡視海防。”

“可光巡視又有何用!”

“有用,有大用。”韓秀峰喝了一小口茶,耐心地解釋道:“這麽說吧,僧王在京裏加緊操練兵馬,而我呢則是來打前站的。打仗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做什麽樣?”崇厚下意識問。

“兵部的輿圖還是乾隆朝的,這麽多年過去了,鬥轉星移,滄海桑田,要是再靠那會兒的輿圖行軍打仗簡直是兒戲。所以咱們不但得趕緊重新繪制一份輿圖,還得召集人手好好勘察下海河走向有沒有變,各處河道究竟有多寬,水究竟有多深,尤其大沽口和北塘的地形水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