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潮運同

火樹銀花不夜天,又是一個除夕夜。

聽著外面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頭一次孤身在京過年的張之洞,真正感受到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滋味兒。想到遠在貴州的父母、兄弟和妻子,心裏別提有多難受。

張喜知道他想家了,一邊收拾書桌,一邊故意找話說:“少爺,您記不記得我們剛來京城時,在重慶會館見過的黃鐘音黃老爺?”

“記得,韓老爺還托我給他捎過書信,黃老爺怎麽了?”張之洞下意識問。

“下午聽老余頭說我才曉得的,原來我們從重慶會館剛搬這兒來沒兩天黃老爺就高升了,原本是外放廣東雷瓊道,結果沒一個月,黃老爺估計還在去廣東赴任的路上,皇上又下旨命黃老爺去廣西,命黃老爺署理廣西按察使!”

張之洞只是有些意外,並不覺得有多奇怪,畢竟黃鐘音本就是翰林官出身,並且做過那麽多年監察禦史,不無羨慕地說:“那就不能再稱呼黃老爺了,得尊稱黃大人或黃臬台。”

“少爺說得是,小的不懂規矩,以後再提起黃老爺是得改口了。”

要是在貴州,誰署理或實授按察使真是一件大事。

但在京城,按察使真算不上多大官。

張之洞跟著張喜來到花廳,看著滿桌子酒菜問:“張喜,王先生和袁侍衛呢?”

“王先生下午還在的,袁老爺……袁老爺剛才在院子裏放過炮,要不我進去喊一聲。”

下午剛換上新衣裳的余有福,洗幹凈手走進來道:“張喜兄弟,不用去叫了,大頭有點事,來不了。王先生也在忙,王先生交代過,讓我倆先陪張少爺吃年夜飯。”

王乃增沒有家眷,同樣孤身在京城,張之洞覺得先吃不好,下意識問:“老余,王先生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能忙完,要不等他忙完了我們再開席?”

“是啊,今天是除夕,怎能不等王先生。”

“王先生忙起來誰也不曉得要忙到啥時候,真不用等。張少爺,請上座,小的給您斟酒。”

“不行不行,還是等會兒吧。”

他們主仆執意要等,余有福實在沒辦法,只能借口去看看內宅的酒席辦得咋樣,摸黑來到後花園通往書肆後院兒的小門前,輕輕敲了三下,等裏頭的人打開門,這才低聲問:“大頭,王先生啥時候能忙完,張少爺正等著你和王先生過去開席呢!”

別的侍衛全回家過年了,今兒晚上大頭當值。

大頭可不敢擅離職守,探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展廳,湊余有福耳邊道:“剛來了一位貴客,不但王先生走不開,連文老爺都火急火燎趕回來作陪。正在談正事呢,不曉得要談到啥時候!”

“貴客,那要不要趕緊去張羅一桌酒席?”

“不用,那位貴客是帶著酒菜來的,說是專程來犒賞的。”大頭轉身看了一眼,又低聲道:“曹大人和崇實、崇厚也來了,全在裏頭說話,我和王先生是真走不開,你讓張少爺先吃,讓他別再等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

……

除夕之夜,送酒席來的不只是一位貴客,而是說出去別人都不敢相信的領班軍機大臣文慶文中堂!

至於詹事府左贊善崇實和在戶部學習行走的崇厚兄弟,一個是文慶半年前派來“學習行走”的,一個是文祥後來交的朋友。而曹毓英本就是“厚誼堂”的漢大掌櫃,中堂大人除夕之夜微服前來犒賞,他這個漢大掌櫃自然不能不到。

只不過雖正值除夕,眾人面前雖擺滿了山珍海味,展廳裏卻沒半點過年應有的喜慶氣氛。

文祥憂心忡忡地說:“從香港、澳門和上海等租界的西夷邸報上看,自去年春天巴麥尊出任英吉利丞相以來,在我大清的英吉利公使、領事、傳教士和商人越來越不安分。雖然他們一致認為就算長毛打贏了,他們也從中撈不著什麽油水,甚至已決定中立和不幹涉,但因為修約之事被駁回,依然對朝廷心存不滿。”

文慶今晚過來就是想聽真話的,低聲問:“怎麽個不滿?”

“稟中堂大人,上海分號偵知巴夏禮上個月初八剛從英吉利本土回到香港,聲稱英吉利丞相巴麥尊已經同意其必須對我大清‘提高嗓門’的提議。不止一次在香港當眾叫囂,要求我大清‘對即使是最小的侮辱也要立即賠禮道歉’。

甚至帶回一份巴麥尊的照會,新安和南海分號已查明英吉利派駐在我香港的總督、特命全權公使包令,已於上月十六日差人呈遞給了葉大人,稱‘兩國間將來無論發生任何對中國不利的事件,其過失都將落在中國政府方面’。”

想到兩廣總督兼五口通商大臣葉名琛正在忙著平亂,就算有西夷的消息,也大多是抄西夷邸報上的一些英吉利本土和殖民地哪兒死了多少人,哪個洋商的船又遇暴風沉了,只曉得報捷,只曉得報喜不報憂,文慶意識到軍機處十有八九是見不著那份照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