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開眼界

從南通州去上海可船渡江去對岸的沙州(現在的張家港),再雇船走江南那四通八達的內河去上海,或幹脆走陸路。但據說對岸的船家不會去那麽遠,所以這麽走途中不曉得要換幾次船。走陸路更不用考慮,畢竟好幾百裏。

韓秀峰跟出去打聽回來的潘二、蘇覺明商量了一番,最終決定雇現在這條在通州登記注冊,船名“袁萬利”的沙船去上海。順江而下,從吳淞口進入黃浦江,能直抵上海縣城小東門外的碼頭,不但最多只用三天,而且這一路上不用換船。沒想到懷有身孕的余三姑一點事沒有,任鈺兒竟暈船暈得把苦膽都快吐出來了。

男女授受不親,韓秀峰插不上手幫不上忙,本應該被任鈺兒照應的余三姑,反而要照應任鈺兒,剛剛過去的這兩天,不曉得打掃過幾次被吐得一片狼藉的船艙。

小伍子扶著纜繩走到船尾,透過篷帆的縫隙回頭看了一眼正忙著不亦樂乎的那些船工,低聲道:“四爺,蘇覺明剛去問過,船老大說下午便能到上海。”

韓秀峰不想被船工們從口音中聽出他不是本地人,這兩天極少開口,甚至都沒跟船工說過話,扶著桅杆下意識問:“這麽說已經進了黃浦江?”

“早過了吳淞口,這就是黃浦江!”小伍子想想又忍不住笑道:“這船坐得暈頭轉向,連東南西北都弄不清。要不是蘇覺明和梁大說,我也以為還在長江裏呢。”

“這才坐兩天,你都暈頭轉向。要是辦完事坐運漕糧的船去天津衛,那不曉得會暈成啥樣。”

“四爺,不怕您笑話,我以前想簡單了,以為搭運漕糧的船回京方便,現在可不敢,再方便我也不敢坐。”

“為啥不敢?”韓秀峰好奇地問。

小伍子指指站在船頭的矮個子船工,驚恐地說:“四爺,您是不曉得這船一出洋有多兇險!就咱們現在坐的這條,就前頭那幾個船工,去年受旅滬贛榆縣籍巨商孫同德所雇,運送棉花、西洋布等貨物,從上海出發去山東金口,途中遇風,一直漂流到朝鮮的濟州,差點船毀人亡!”

“有這事?”

“他們親口跟蘇覺明說的,應該不會有假。”見韓老爺將信將疑,小伍子急切地說:“四爺,蘇覺明打聽過,這樣的事多了。咱們這條船的船主袁老板,手下有好幾條船,其中一條在道光二十二年,受上海巨商郁盛森所雇,從上海空船出洋去遼東牛莊運豆貨,結果也遇上暴風,一直漂流到朝鮮的忠清道。”

韓秀峰可不想葬身魚腹,喃喃地說:“看樣子能不走海路就不走海路。”

“這是自然,您身份尊貴著呢,不到萬不得已用不著犯這險。”

正說著,潘二和蘇覺明也走了過來,陸大明、梁六拉著大頭在前面看岸上的景色,有意無意地擋住船工不讓靠近。

“四哥,我剛打聽過,上海的碼頭跟我們巴縣碼頭一樣魚龍混雜,我們那邊的腳夫分屬川幫和茶幫,上海這邊分‘杠夫’和‘籮夫’,‘杠夫’專事裝卸普通商戶和百姓的貨,‘籮夫’專事裝卸洋人的貨。碼頭上劃了好多界,一個界一個‘腳頭’,船等會兒靠在哪兒,我們的行李就只能給哪兒的腳頭安排‘杠夫’背。”

“行有行規,到時候該讓誰背就給誰背,反正我們的行李也不算多。”

“船老大說上海有好多會黨幫派,我們是從江北來的,不管住城裏還是城外,最好不要去那些會黨幫派的地盤。”

“有會黨,還有好多?”韓秀峰驚詫地問。

“真有。”不等潘二開口,蘇覺明便如數家珍地說:“船工們說有小刀會、雙刀會、羅漢黨、青巾會、編錢會、寧波幫、福建幫、江寧幫、江北幫、底作幫和什麽藍線黨。這些大大小小的會黨和幫派各立門戶,經常為搶地盤聚眾械鬥,尤其福建人和廣東人聚居的地方。”

“船老大說上海的本地人沒外地人多,外地人中屬福建人、廣東人和浙江人最多。”潘二頓了頓,又補充道:“覺明剛才說的那些會黨和幫會中,屬小刀會的會眾最多,勢力最大。”

韓秀峰沉吟道:“那我們得小心點,離他們遠點,不管有事沒事,盡量不招惹他們。”

潘二苦著臉道:“可我們不招惹他們,他們很難說會不會來招惹我們。四哥,這些幫眾你是曉得的,說可憐的確可憐,說可惡也可惡。他們真是欺軟怕硬,我們一靠岸他們就會來打探,要是發現我們有錢,能坑就坑,能騙就騙,坑騙不著甚至敢搶!”

“上海是有衙門的,據我所知不但有縣衙還有道署,我就不信他們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搶。”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等會兒交代下去,讓弟兄們小心點。總之,我們是來做買賣的,不是來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