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事不好(下)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燉豬肉。

海安過年的風俗與其它地方大同小異,臘月二十六一大早,家境不錯家裏養了豬的百姓就忙著燒水殺豬,不過就算殺自家養的豬也只留豬蹄、大腸肚肺和十幾二十斤肉,剩下的全賣給左鄰右舍。

家裏沒養豬在村裏又買不到肉的百姓,忙了一年不能大過年的鍋裏也沒點葷腥,就成群結隊到附近的市鎮去買肉,所以鎮上的兩個肉鋪今天生意特別好,昨天殺的十幾頭豬沒到中午就賣完了。

百姓要過年,衙役一樣要過年。

潘二昨天就跟鎮上的張屠夫說好了,張屠夫特意給衙門留了一個豬頭和半片豬肉,驛鋪王如海的兒子王千步雖在泰州城的飯館學過廚但只會做本地菜,大頭不得不放下腰刀拿起菜刀,換上一身以後不打算再穿的舊衣裳,在大堂前的院子裏收拾起張屠夫剛送來的肉。

余有福見王千步想幫忙又不曉得咋幫,回頭笑道:“千步,去找點樹枝,最好是果樹枝。”

王千步是驛卒的兒子,是在驛鋪長大的,後來又去泰州城見過世面,不但能聽懂官話而且會說,下意識問:“余叔,找果樹枝做什麽?”

“熏肉,臘肉曉得不?”

“聽人說過,沒見過。”

“沒見過沒關系,等會兒讓你見識見識。”余有福幹脆放下腰刀,一邊幫著大頭洗肉一邊感嘆道:“我們老家過年不光要熏臘肉,還要熏臘雞臘鴨,還要灌臘腸。今天太忙顧不上,等明年過年無論如何也要灌點臘腸。”

“余叔,我們巴縣不是這麽熏的。”大頭忍不住提醒道。

眼看就要過年,余有福不免有些想家,無奈地說:“這兒的灶台跟我們巴縣老家不一樣,只能這麽湊和著熏。”

正說著,李秀才拿著一疊筆錄從大堂裏走了出來,張士衡和一個弓兵把大堂裏的那張小桌子和椅子也搬了出來,擺在第一間班房門口。

“士衡,出去問問胡家集顧廷貴的家人來了沒?”李秀才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余有福和大頭,隨即放下筆錄坐到椅子上。

張士衡應了一聲,立馬轉身跑出去問話。

李秀才搓了搓手,拿起桌上的第一份筆錄,這份筆錄是他前幾天問話時記的,這份筆錄本來只有兩張紙,現在多了一張,最上面這張是正坐在大堂看書的巡檢老爺寫的。

一個捐納出身的巡檢竟能寫一手工整的小楷,本就讓李秀才有些意外,而所寫的內容讓他更意外,竟全是按大清律例所寫的“批詞”!

術業有專攻,大清律例的條文和成例汗牛充棟,不是名師指點,專門鉆研律例之人根本不敢碰刑名詞訟,他這個在巡檢司衙門幫了六七年閑的秀才也不懂這些。

難道姓韓的出身官宦世家,難道他學過律?

李秀才越想心裏越打鼓,不敢再小瞧正坐大堂裏的韓秀峰,心想這麽耗下去不是辦法,要麽卷鋪蓋走人另謀出路,要麽得趕緊想個辦法讓姓韓的走人。

正胡思亂想,張士衡把一個背著灰布包裹的農戶帶進了衙門,躬身道:“李先生,顧廷貴的大哥來了。”

“哦。”李秀才緩過神,放下筆錄用本地話擡頭問:“你就是顧廷貴的大哥?”

“是,小人在家排行老大,廷貴最小,排行老四。”

“把包裹放下,打開給我看看。”

“哦,好的。”

農戶頭一次進衙門,緊張得雙手發抖,外面還有好多人犯親屬等著探監,張士衡幹脆幫他解開包裹,蹲下搜檢了一番,確認只有四件換洗衣裳和一斤多用油紙包著的豬頭肉,以及十幾個饅頭,這才起身道:“李先生,就幾件衣裳和一些吃食。”

李秀才探頭看了一眼,隨即回頭道:“鄧六,去甲字房把顧廷貴帶出來。”

“好的。”

農戶顧不上收拾剛被翻過的包裹,走上前愁眉苦臉問:“李先生,韓老爺真要把我家老四送泰州去?”

“這是巡檢司衙門,又不是州衙,我們這兒只有班房沒有牢房,不把他送州衙難不成就這麽一直關著?”李秀才反問一句,又冷冷地說:“事到如今怨不到別人,要怨只能怨他自個兒。”

“被送到州衙會怎麽樣?”

“法辦唄,還能怎樣,難不成知州大老爺還要請他吃酒。”

“李先生,你估摸著知州大老爺會怎麽發落我家老四?”農戶急切地問。

李秀才拿起韓秀峰寫的“批詞”看了看,又擡頭看看剛被弓兵帶出來的顧廷貴,沒好氣地說:“糾合一幫遊手好閑之徒打架鬥毆,還打傷了人!按大清律,沿江濱海持槍執棍混行鬥毆鳴鑼聚眾者,杖一百,流三千裏。”

“流放三千裏!”

“嗯,”李秀才擡頭看著嚇得瑟瑟發抖的顧廷貴,面無表情地說:“按朝廷的《三流道裏表》,你八成會被分流去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