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夔州有人

吃完捎午才出發,要到深夜才能到藺市驛。

深夜行船乃船家之大忌,順流而下,烏漆墨黑地看不清前頭的礁石險灘,這一程危如累卵、險象環生!而誰也不曉得後頭有沒有追兵,秦五只能豁出去,讓他婆娘和侄子在船頭打著火把,讓潘二和大頭在船尾打火把,他和他兒子則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船尾,手持竹篙隨時應對。

“爹,有石頭!”秦五的兒子狗蛋大喊一聲,手裏的竹篙直插江底,緊繃得像一張拉滿了的弓。

“撐住,莫散勁!”船頭突然被撐住,船尾要是不撐,整條船便會在江裏打轉。秦五一聲厲喝,手裏的竹篙也直插江底,他們父子倆的喊聲在深山峽谷間盤旋回蕩。

船一下子慢了下來,湍急的江水擊打著船舷和陡峭的巖壁,韓秀峰和杜三緊張地屏住呼吸。

事實證明,找秦五是找對了。

船在他們父子的竹篙下避過礁石,有驚無險地又過了一道鬼門關。

杜三回頭看看身後漆黑的江面,心有余悸地說:“二弟,不懂水情的真不敢大半夜行船,就算那姓周的龜兒子派了追兵,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也不一定敢追。”

“難說,”韓秀峰擦了一把汗,沉吟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要是他們舍得花錢,一定會有不要命的船夫幫他們追。”

“他們舍得花錢嗎?”

“這我哪曉得。”

杜三有些後悔蠱惑剛結拜的二弟跟銅天王鬥,禁不住說:“二弟,光逃不是辦法,要是總這麽逃,用不著他們來收拾我們,我們就被老天爺給收拾了。我可不想船毀人亡、葬身魚腹,你趕緊想個主意,想想咋才能殺他們個回馬槍!”

“殺他們個回馬槍?”

“嗯,收拾他們!”杜三緊盯著韓秀峰,滿是期待地說:“二弟,論排兵布陣,我是行家裏手。論耍心眼,十個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你已經收拾過他們一回,肯定能收拾他們兩回。”

“大哥,這回跟上回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的?”

韓秀峰扶著坐下來扶著船舷,苦著臉道:“上回是在巴縣,巴縣是我們的地盤,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現而今是在江上,他是手握解運大權的運官,手下還有上百號衙役和青壯,我們卻要啥沒啥。”

“可這裏還是重慶府地界兒!”

“大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驛站給我幾分面子,那是因為我嶽父是府衙的兵房經承,並且這面子也只能給到這兒,頂多讓我們住上房,給我們點酒肉。縣太爺可不會給我韓四面子,況且要對付的是銅天王,他們躲還躲不及呢。”

韓秀峰指指前頭,接著道:“何況再往前走兩程便進入夔州府地界,等進了夔州府,連驛站都不會再給我面子。而誰也不曉得後頭有沒有追兵,我們不能等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趕,接下來全靠自個兒,你說我一個區區九品候補巡檢能有啥主意?”

“夔州你沒認得的人?”杜三將信將疑地問。

“我去都沒去過,哪認得夔州的人!”

“你不認得我認得!”

“大哥,你在夔州有人,你認得誰?”韓秀峰下意識問。

“二弟,你忘了我是做啥的?”杜三禁不住笑問道。

看著他天黑時換下的官服,韓秀峰猛然想起他不僅過去三年在重慶鎮隨營差操,而且很可能就是在綠營裏出生長大的,他爹,他的那些個叔伯,乃至他祖父很可能全是丘八!

而重慶鎮總兵統轄鎮標中遊擊、左遊擊、右都司三營,兼轄夔州、綏寧二協副將及酉陽遊擊營、巫山都司營、梁萬都司營、鹽廠都司營、黔彭都司營、忠州都司營、邑梅守備營等諸營。

副將、遊擊、都司經常升轉,但各營千總尤其把總在任時間卻較長,就算有變動也會在各營間變動,不像州縣官跟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有的州縣官只能署理一年甚至只有幾個月。

韓秀峰眼前一亮,禁不住問:“大哥,你認得夔州協標的副將?”

“協台那可是從二品,我哪兒認得他,就算認得他,他也不認得我!”杜三被問得一臉尷尬。

“那你認得誰?”

“我認識王千總,還有幾個把總。”

韓秀峰急切地問:“有沒有交情,能說上話嗎?”

提起這個,杜三得意地笑道:“王千總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我爹當年救過他命,跟我爹是過命的交情。他手下的那些個把總,有的是看著我長大的叔伯,有的是跟我打小玩到大的兄弟。”

韓秀峰欣喜若狂,不禁笑道:“夔州有人,這就好辦了。”

“咋辦?”杜三想了想,竟苦著臉問:“二弟,你不會叫我去請他們劫官銅吧,這可是掉腦袋的買賣!再說調兵哪有你想的那麽容易,沒有協台的軍令,誰敢把兵帶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