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銅天王(四)

“差點忘了問,老弟前來所為何事。”周知縣把寫好的公文放到一邊,招呼韓秀峰坐下說話。

眼前這位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甚至有幾分禮賢下士之風,仿佛外面正在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似的,搞不清楚的真以為他是一個好官。

韓秀峰意識到遇上了對手,帶著幾恭敬、幾分不好意思地說:“周老爺,在下冒昧登船,其實是有一樁事相求。可……可是話到嘴邊又有些羞於啟齒。”

“老弟,你我能在這遇上是緣分,有什麽事盡管說,但說無妨!”

“那在下就不怕周老爺笑話了。”韓秀峰下意識看看身上的官方,苦著臉道:“在下雖念過幾年書卻一直沒能考取個功名。為替家中長輩爭口氣,只能砸鍋賣鐵捐了個九品候補巡檢。”

讓韓秀峰倍感意外的是,周知縣竟撫著下巴嘆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依愚兄之見老弟你是個明白人。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其實科舉之途又何嘗不是?既然走不通,又何必去鉆那個牛角尖。再說考個功名又能怎樣,愚兄道光十八年中的舉,雖沒能中進士、拉翰林但也算有個功名,可還不是落到如此田地!”

“周老爺何出此言。”韓秀峰明知故問。

“老弟,你我雖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愚兄也不怕你笑話。愚兄三次會試,屢試不中。要不是同年可憐,收留我在他們的衙門裏作幕,連進京趕考的盤纏也湊不上!沒考中進士也就罷了,好不容易趕上大挑,被放到雲南署理了個缺,結果這缺上有虧空,屁股沒坐熱就被委了這個差事,老弟你說我倒不倒黴?”

“倒黴,倒什麽黴?”韓秀峰一臉茫然。

“看來老弟不曉得解運滇銅是一個什麽差,這麽說吧,愚兄頭上這頂烏紗帽戴不了幾天,滇銅運抵京城之時,便是愚兄被革職查辦之日。”

“這……咋會這樣……”

“老弟不信可以去打聽打聽,總而言之,官不是那麽好做的,沒考上功名也不是什麽壞事。”

韓秀峰表面上裝著一個啥也不懂的愣頭青,心裏卻在暗想眼前這位即將被革職查辦的雲南縣太爺難怪這麽鬼,原來他給人家做過近十年師爺,官場裏的彎彎道道沒他不曉得的,剛才那份公文更是不在話下,甚至對會不會被革職查辦都不在乎,只要能借此機會把銀子撈足就行!

跟聰明人反而好打交道,韓秀峰不再繞圈子,直言不諱地說:“周老爺,在下冒昧前來是想搭個順風船,省幾兩進京的盤纏。在下家境貧寒,只能厚顏相求。若能成全,這一路上在下主仆三人聽憑周老爺差遣,鞍前馬後絕不會有怨言,等在下補上缺做上官也定當厚報。”

周知縣本以為韓秀峰是來幫被堵住的那些船說情的,怎麽也沒想到韓秀峰是想搭他的順風船,想都沒想就回絕道:“老弟,你有你的難處,愚兄也有愚兄的難處。愚兄身為朝廷命官,對外面那些齷齪下作之事是深惡痛絕,可這幾十萬斤滇銅的運費早被藩司給扣掉了,不讓外面那些個夯貨訛點銀錢,這運費誰來出?”

“在下啥也沒看見,啥也不曉得。”

“老弟,這不是有沒有看見,曉不曉得的事,而是愚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實在是有心無力幫不了你,何況你還是主仆三人。”

“周老爺,我主仆三人只是搭船,不用您管飯。”

“老弟,你就別再為難愚兄了。要是讓你們搭船,天曉得外面那些個夯貨又會提出什麽更非分的要求,又會做出些什麽天怒人怨之事。造孽啊造孽,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才被攤上這苦差……”

周知縣說著說著竟掩面擦淚,搞得像對外面正發生的事真有多歉疚一般。

韓秀峰暗罵了一句老狐狸,隨即話鋒一轉:“周老爺,實不相瞞,在下過去這些年一直在縣衙戶房幫閑,跟三班衙役關系還算親近。而我們巴縣水道並不好走,共有險灘二十三處,要是風疾浪高翻了船,在下或許能幫上幾分忙。”

周知縣暗笑有險灘好啊,有險灘才能翻船,不翻幾條船,怎麽跟戶部和工部解釋銅斤虧缺的緣由!

他幹脆不裝了,轉身指指剛寫好的公文:“老弟,這就不用你費心了。愚兄馬上就差人移文巴縣正堂,真要是風疾浪高翻了船,貴縣正堂自然會差人去江裏撈。”

韓秀峰不想把事做絕,緊盯著他情真意切地說:“周老爺,讓我主仆三人搭順風船對您而言只是一句話的事,對我來說卻是天大的恩情……”

“老弟無需多言,此事沒得商議。”周知縣不想再磨嘴皮子,端起茶冷冷地說:“老弟既在衙門幫過閑,應該知道愚兄肩上的重任,為確保幾十萬斤滇銅安全運抵京城,閑雜人等是一概不能上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