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同舟共濟”

上午見韓秀峰把一堆賬冊賣出高價,下午聽余有福說衙門裏那些捕快把翻身的希望全寄托在韓秀峰身上,潘二之前那拔涼拔涼的心又熱乎起來,覺得韓秀峰還是有幾分本事的,此去京城應該能補上缺。可是問清楚啥叫“銅天王”,曉得要坐賊船去京城,心裏又變得七上八下。

韓秀峰卻像沒事人一般,守在門口邊看書邊幫柱子看店,一下午居然還做了兩個生意。

潘二無所事事,幹脆找了個由頭出去轉轉。

城裏的路不熟,也沒敢走遠,在街口看了一會兒熱鬧,見柱子提著東西回來了,也就跟著一起回紙人店。

潘二跟進店裏,好奇地問:“一天沒見,幹啥去了。”

柱子從布袋裏取出用油紙包著的熟食,擡頭道:“少掌櫃,我跟你不一樣,你啥都不用做都有吃有喝,我要是啥也不做這日子咋過?”

“別陰陽怪氣的,到底幹啥去了。”

“會仙橋那邊死了個人,一大早喊我去幫著收斂,忙了一上午,下午朝天門那邊又有幾個腳夫從江裏撈出一個。說是不慎落水溺死的,但看那死相鬼才相信是淹死的,不過老爺們說是那就是,拉去埋了,省事。”

“城裏的人命就這麽賤?”潘二驚詫地問。

“就這麽賤,”柱子回頭看著他,又道:“少掌櫃,聽我一句勸,你還是別跟我四哥去京城了。像你這樣的少爺,何必吃那個苦,又何必受那個罪,在走馬過過太平日子多好。不是嚇唬你,要是非跟著走,搞不好真會客死他鄉!”

城裏沒想象中那麽好,潘二真有那麽點後悔非要來。可想到就這麽回走馬,在老大和老三面前就永遠擡不起頭。

“不跟你說了,除了嚇唬人你還會幹啥,”潘二懶得再搭理柱子,跑到正生火做宵夜的韓秀峰身邊,沒話找話地說:“四哥,下午你說錢掌櫃的官司打不贏,他要是打贏了咋辦,這不是砸自給兒招牌麽。”

“我又不給人寫狀子,我有啥招牌,”韓秀峰回頭看了他一眼,用篤定地語氣說:“況且他也打不贏,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

“依我看那個寡婦是蠻不講理,就許她開染坊,別人卻不能,天底下還有王法嗎?”

“別人可以開,只是要跟她家的染坊相隔三十家,不能挨那麽近。”

“這是啥規矩?”

“這是行規。”韓秀峰看火候差不多了,把剩下的木屑放到一邊,直起身解釋道:“我之所以敢斷定錢掌櫃和梁掌櫃打不贏,不只是確實有這個行規,而是大老爺前些日子剛判了一個官司。依例而不是依律,並且那個官司比這個官司看上去更不會輸。”

“啥官司?”潘二這次是真好奇。

韓秀峰並沒有直接說那個官司,而是反問道:“潘兄,一斤多少兩?”

潘二不假思索地說:“十六兩。”

韓秀峰又問道:“要是走馬的豆腐店,收人家一斤豆腐的錢,卻只給人家十五兩二錢的豆腐,你說會咋樣?”

“不曉得沒啥,曉得還不砸了他的店,鄉裏鄉親的,誰敢短斤少兩!”

“可是城裏有家磨坊就不是一斤十六兩,而是一斤十五兩二錢,並且全城就他這麽一家。前些日子遇到幾個較真的,被那幾個較真的人給告到了衙門,你曉得縣太爺是咋判的。”

“咋判的?”

“判較真的人輸,判磨坊贏。”

“縣太爺是不是不識數,這官司咋能這麽判!”

韓秀峰拍拍他胳膊,笑道:“縣太爺識數,就算縣太爺不識數他那些幕友也不可能不識數。之所以這麽判,是因為乾隆十二年,時任重慶知府認可他家的這個做法。乾隆四十四年,時任巴縣正堂也認可了,據說還給他家頒了個‘秤並鐵制每斤只有十五兩二錢’的公文,有案在冊的。所以現在的縣太爺只能蕭規曹隨,也認可他家一斤只給人家十五兩二錢。”

“這也太荒唐了……”

“少掌櫃,別少見多怪,這是城裏,不是走馬。要說荒唐,荒唐的事多了去了,估計到了京城會更多。”柱子走了過來,又給他潑起冷水。

“我跟四哥說話,有你啥事?”潘二一如既往地不待見柱子。

“這是我家,我說句話還不行?姓潘的,給我聽清楚嘍,這是看四哥面子才讓你住這兒的,要不是四哥,我早把他打出去了!”

“你個小仵作,打個我瞧瞧,我看你是皮癢了!”

這倆人就尿不到一個壺裏去,韓秀峰不想被他們搞得雞犬不寧,回頭道:“好了,都少說兩句,去洗手,洗完手吃宵夜。”

“說你呢,去好好洗洗,洗幹凈點。那雙手整天摸死人,不光臟還晦氣,要不是看在四哥面子上,我才不跟你呆一個屋。”潘二怕讀書人,也怕衙役,就是不怕小仵作,越來越說來勁兒,說著說著竟然嘲諷道:“就你這樣還想娶幺妹兒,這不是害人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