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談笑風生

韓玉財死後留下一屁股債,但生前也借過錢給別人。

韓秀峰下個月就要去京城投供,這一走不曉得啥時能回來,陪關捕頭說了一會兒話,就同柱子一起下山幫嬸娘和幺妹兒去討要。結果走了幾家,沒要回幾文錢,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暗了。

天一黑,山門就要落鎖。

二人緊趕慢趕,總算在落鎖前趕到了山門口。

守門的驛夫掛起了大紅燈籠,把山門兩側“現實講團體關了門即是一家”,“入世多迷途由此去方為正路”的對聯照得格外顯目。

山門裏是一片青石鋪的廣場,左手邊是戲台,戲台下是一個茶館。今天是趕場的日子,有戲班唱戲,廣場上全是看戲的人和大晚上還做生意的小販,二人不得不靠著右手邊的關帝廟往裏擠。

擠到最裏面,穿過過街樓,是一條約三裏長的石板街,兩側是禹王廟、廣東會館南華宮、山西會館萬壽宮,客棧茶館、酒樓、藥店、當鋪、綢緞莊、鐵匠鋪……一個大鎮該有的這裏都有,各類商鋪一應俱全,且家家戶戶都開著門,門口都掛著燈籠,燈火闌珊,比大白天還熱鬧。

晚上之所以也有這麽多人,是因為走馬崗是成渝官道的要沖,早上從巴縣出發去往成都府的客商,黃昏至此已是人困馬乏,要再翻一座大山才能趕到鄰縣的來鳳驛。天黑入山,客貨都不安全,客商們多選擇在此歇宿。

相比一年到頭攢不下幾文錢的鄉民,他們出手堪稱闊綽,晚上正是商家們做買賣的好時候,沿街的會館、客棧、茶樓裏座無虛席,從南邊來或往北去在此歇腳的客商腳夫喝著茶擺龍門陣,或擠在裏面聽老先生“講聖諭”,比一般小縣的縣城都熱鬧。

走一下午山路,韓秀峰餓的前胸貼後背,掏出錢袋正準備買幾個鍋盔,潘家老二竟從人群裏擠了過來,拉著他胳膊熱情無比地說:“四哥,咋才回來?我等了你一下午,走,去我家吃酒去!”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韓秀峰很意外,下意識問:“潘兄,你家今天有啥喜事?”

“沒喜事就不能吃酒?”潘長生邊拉著他往家走,邊咧嘴笑道:“要說喜事還真有,不過是我們哥兒倆的喜事,馬上就要一起去京城投供,你補上缺就能做上官,我也就能跟著沾光,這不就是喜事嘛!走,關捕頭已經到了,就等你。”

韓秀峰反應過來,心想這才是明白人的做派,側身道:“潘兄,我去你家吃酒,柱子咋辦?”

仵作是萬萬不能往家帶的,潘長生早有準備,立馬摸出幾個銅板:“柱子兄弟,前頭正在唱戲,聽說還有變臉。買幾個鍋盔墊墊肚子,吃完去看戲。”

柱子早習慣了走哪兒都不受待見,也不跟潘二客氣,接過銅板笑道:“四哥,你去吃酒吧,我去看戲。”

“別耍太晚,早點回去。”

“我曉得,我走啦。”

……

跟潘二來到潘家,關捕頭果然坐在上首,潘掌櫃像是中午沒去過韓家討債一般跟關捕頭談笑風生,潘家老大和老三坐在下首作陪。

“賢侄,就等你開席,來來來,坐這兒!”

“潘叔,您這也太客氣了。”

“這不是客氣,是應該的,”潘掌櫃舉起早斟滿的酒杯,看著也是剛落座的潘二,哽咽地說:“賢侄,都說兒行千裏母擔憂,其實兒行千裏做父親的又何嘗不擔憂。眼看長生就要跟你一起去京城投供,我是真舍不得真放不心,可不讓他出去見見世面又不行。當著關捕頭的面,叔敬你一杯,長生以前要是有啥得罪之處,還請你別放在心上,這杯酒就當叔替他給你賠罪。”

舔犢之情溢於言表,能看出也能聽得出來他這番話發自肺腑。

韓秀峰急忙端起酒杯:“潘叔言重了,長生沒得罪我的地方。其實這頓酒應該我請,這杯酒應該是我敬您。要不是您成全,我嬸娘和幺妹兒今晚就要露宿街頭,我爹和我三個哥哥就會沒了生計。無奈我赴京投供在即,一個銅錢要掰成兩半花,擺不起酒,只能借花獻佛敬您。”

韓秀峰一飲而盡,潘掌櫃連忙道:“賢侄,一碼歸一碼,下午的事已經過去了,現在說的是投供的事。我先把這杯幹了,再敬你。”

他非要敬,還說啥要把潘二托付給韓秀峰。

韓秀峰啼笑皆非,回頭看看潘二,又轉身道:“潘叔,長生比我還長一歲,世上哪有把兄長托付給弟弟的道理。您千萬別再這麽說,我們啟程之後一定會相互照應,相互幫襯,絕不會讓您在家裏為我們擔驚受怕。”

“對對對,就應該這樣嘛。”關捕頭放下筷子,哈哈笑道:“都說在家靠兄弟,出門靠朋友,其實出門一樣要靠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