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債台高築

韓秀峰七歲就被叔叔接到城裏給當時的縣太爺家公子當伴讀,後來一直跟叔叔在衙門混飯吃,對衙門裏的彎彎道道再清楚不過。在他看來發生這樣的竊案縣太爺大怒很正常,畢竟道台是上官的上官,上官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關捕頭沒捉到人沒拿到贓也正常,但挨板子就不正常了。

“關叔,你沒去找川幫茶幫,沒讓他們交人?”韓秀峰不解地問。

“找過,他們也給了個人頂鍋,連道台家公子丟的錢都湊齊了,可剛來的這位大老爺要當包青天,升了三次堂,審了又審,非說不是。”

“他就不怕沒法兒跟道台交差?”

“我也納悶,不管他了,反正是署理,又不是實授,在我們巴縣也幹不了幾天,只是這頓板子挨的冤枉。”關捕頭喝了一口水,又恨恨地說:“聽長隨們說是刑名老夫子使的壞,還有王二個王八蛋,都是在一個衙門混飯吃的,大老爺讓打他還真打,這筆賬先記著,他有種別落老子手裏!”

遇到個不會變通甚至不會做官的縣太爺這就沒辦法了,韓秀峰暗嘆口氣,想想又問道:“關叔,你都這樣了咋還來走馬?”

“還能有啥事,不放心你們兩個細娃兒噻!”關捕頭翻身側躺過來,看看堂屋裏的靈位,回頭看著二人道:“我跟你叔還有跟柱子他爹是桃園三結義,十幾年的交情,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下午債主就要上門,我這個當叔的能不管不問?”

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

在縣衙當差的書吏、衙役在冊和不在冊的加起來有上千號人,這人一多難免勾心鬥角,甚至分成幾幫幾派。韓秀峰的叔叔韓玉財曾是巴縣衙門的刑房書吏,關捕頭是捕班衙役,柱子他爹是仵作,三人私下裏燒過黃紙,結成了異姓兄弟。

朝廷明令書吏只能幹五年,韓玉財已經改過三次名,不想再改名換姓接著幹,也沒成為不在冊的幫閑清書,而是借著把侄子韓秀峰帶到縣衙給知縣家公子當伴讀的機會,跟縣太爺攀上了關系。

縣太爺高升江北廳同知,他搖身一變為同知的長隨。

再後來那位同知的母親去世,卸任回鄉丁憂。

韓玉財這個長隨自然幹不成了,正好遇到一個好不容易補上缺卻沒錢上任的候補知縣,就管走馬的同興當鋪借了一筆錢給那位縣太爺去璧山上任,成了湊錢給縣太爺上任然後跟縣太爺一起發財的“帶肚子”師爺。結果天不遂人願,那位縣太爺上任沒幾天得病死了!

新上任的璧山知縣自然不會用前任知縣的師爺,韓玉財才做了幾天錢谷師爺,不但沒賺著錢甚至連本都沒來得及收回來。想到因鬼迷心竅而債台高築,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頓時沒了氣息,再也沒能起來。

當年結義的三兄弟只剩下關捕頭一個,真是看著這倆小子長大的,現在韓家遇到這麽大事,他這個做長輩的自然不會放心,盡管剛因辦差不力挨了一頓板子但還是強撐著來了。

“關叔,讓你擔心了。”見關捕頭屁股上的血都滲到褲子上,還走幾十裏山路從縣城來走馬,韓秀峰心裏滿是感激。

“擔心有啥子用,能幫上忙才是真的。”想到債主不是那麽好對付的,關捕頭無奈地說:“四娃子,別看你叔我平時人五人六,但那都是在平頭百姓跟前。同興當的底細我曉得,是楊舉人楊老爺的妹夫家開的,等會兒叔也只能幫你求求情,看潘掌櫃能不能寬限你幾年,你是一個爭氣的,只要掌櫃的能寬限,慢慢還總能還上。”

不等韓秀峰開口,柱子就嘀咕:“恐怕寬限不了。”

“咋說?”

“當鋪就在街上,他們早放出風聲,說這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值幾百兩,打算先收這院子和鄉下的地,不夠的拿幺妹兒抵債。”柱子打小喜歡韓玉財的小女兒、韓秀峰的堂妹幺妹兒,也正因為擔心幺妹,韓玉財的喪事辦完他一直沒回去,一想到幺妹兒要被人賣窯子裏接客就義憤填膺,攥著拳頭恨不得要跟債主拼命。

關捕頭也怒了,咬著牙道:“姓潘的敢逼良為娼,他龜兒子就不怕遭報應?”

“關叔,你也不想想,開當鋪的還會怕遭報應?”韓秀峰習慣性地摸摸嘴角,帶著幾分自嘲地說:“他不光不怕遭報應,還在外面說我叔是遭了報應。說啥子我們這些在衙門當差的沒一個好人,吃了原告吃被告,就知道敲竹杠,活該遭報應。”

關捕頭氣得咆哮道:“日他個先人板板,有楊舉人撐腰了不起?給楊舉人幾分面子稱呼他一聲掌櫃,不給楊舉人面子他龜兒子算個球!四娃子,別怕,也勸勸你嬸娘和幺妹兒,告訴她們,有關叔在,看誰敢逼良為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