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0章 祭奠

李藎忱緩緩轉過身,風吹卷著他的衣袖,看著這連綿一直延伸到荊山腳下的土堆,李藎忱心中感慨萬千。

無論如何,是自己帶著這些將士走到這裏,而現在自己還能站著,但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只能埋葬在這裏,隨著歲月的流逝化作一抔黃土。

“世忠。”站在李藎忱身邊的蕭世廉低聲說道,提醒李藎忱可以開始了。

李藎忱微微頷首,這一篇祭文已經在他心中醞釀很久,並沒有讓別人來代筆。在李藎忱看來,與其讓別人來寫一篇辭藻華麗卻沒有什麽真情於其中的祭文,倒不如自己用更平實的語言說出來好。

畢竟在場這麽多將士,真正識字的也沒有多少,能聽懂的又有幾人?

所有的將士都屏住了呼吸,一道道目光緊緊注視著李藎忱。而李藎忱那已經為很多人熟知的洪亮聲音,在曠野中,在風中回蕩。

“大陳太建十年六月,余率大陳西征一部奮戰於章山郡,阻十倍之敵於此……

血戰不分晝夜,唯知天昏地暗;袍澤不分所屬,皆奮勇爭先……

身披傷者眾,埋骨疆場者不勝其數,然全軍將士上下一心、浴血用命,挽狂瀾於既倒,阻大廈之將傾……

敵酋尉遲迥,名將者也,然於城下,損兵折將,不勝狼狽……

今敵退,某,李藎忱,幸甚至哉,得以主祭戰死於章山郡之袍澤弟兄!

嗚呼哀哉,披堅執銳、英勇奮戰之將士,魂兮歸來!

嗚呼哀哉,浴血廝殺、死守孤城之袍澤,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

曠野上只有一個聲音在回響,但是分外的清晰、分外的震撼人心。

在幾天之前,同樣是這個聲音,曾經盡情的羞辱城下的尉遲迥和北周人;幾天之後,又是這個聲音,為所有先一步倒下的將士們帶來勝利的消息。

這一縷縷倒在章山郡的魂魄,似乎真的活了過來,在風中一如往昔的咆哮、呐喊,在天穹之上盤旋、吼叫。

他們俯瞰自己曾經奮戰過的地方,也守護每一個肅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袍澤弟兄。

“尚饗。”李藎忱最後兩個字艱難說出來,眼眶已經微微濕潤。

因為這一場九死一生的大戰,也因為他隱隱約約聽見了風聲中的呼喊和咆哮。

歷歷在目,恍如隔世。

“斟酒!”蕭世廉扯著嗓子大聲吼道。

一壇壇從江陵辛辛苦苦轉運過來的美酒被粗暴的打開,酒香飄散,撲入每一個人的毛孔。然而所有的將士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景象。血戰的磨礪讓他們更多了幾分肅然,而前方連綿的土堆,更是讓他們自覺地遵守沒有人強調的紀律。

李藎忱的手微微顫抖,端起來第一碗酒,帶著香氣的酒水隨著李藎忱手腕一擺,徑直灑在荒草上。

在這裏站著的,無論誰都沒有權利和躺下的人爭搶第一碗酒的資格。而隨著李藎忱重重的將酒碗摔在地上,後面士卒們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爆發出一聲聲呼喊。

哭聲在風中飄散,曾經鮮活的生命、近在咫尺的袍澤弟兄,終究一去不復返。

他們慶幸自己的死戰余生,他們痛哭那些再也沒有辦法嬉笑打罵的同袍,多少“與子同袍、生死與共”的誓言終究成空。

“說起來,上一次大家舉碗痛飲,還是在望北寨吧。”李藎忱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

蕭世廉臉上同樣肅然。從望北寨到這章山郡,一半多的人倒下了,這也意味著有一半人沒有辦法和他們同飲。

“至少這一戰,我們贏了。”李藎忱呼了一口氣。

至少給這一路上所有倒下的人,有一個交代。

“接下來呢?”蕭世廉眉毛一挑。

李藎忱扭頭向南看去:“走吧,咱們也該收拾隊伍,回江陵修整了。這裏的防務可以移交給援軍了,想必馬上就要趕到的任忠將軍很樂意幫我們盯住尉遲迥。”

蕭世廉微笑著點了點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怕是沒有這麽輕松啊,”李藎忱卻打斷了他,微微皺眉,“這江陵城中,又不知道有什麽風波呢。”

蕭世廉臉色微微一沉,李藎忱的擔憂他多少也能揣摩到。說到底這一場大戰牽扯進來了太多人,這功勞不僅僅是李藎忱而或者他蕭世廉的功勞,也不僅僅是蕭摩訶的功勞。

有的時候人多了,可就要徒生事端啊。

“某寧願再和尉遲迥狠狠幹上一架。”蕭世廉喃喃感慨一聲,話裏的無奈李藎忱聽得分外清楚。

可是此時此刻站在這裏的他們,甚至就連眼前這些土堆裏上千將士的生命都沒有辦法挽救,更何況其余的?這一場大戰背後牽扯了多少人、多少世家、多少利益,又有幾人能夠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