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白雪歌送傅都護歸京(第2/3頁)

而若遇上看著不錯的人途經懸泉置,能幫一把是一把。

於是徐奉德親自端著餐食給黃家,笑道:

“黃君遠徙路上也不忘教誨子孫啊。”

黃霸釋卷作揖:“慚愧,但朝聞道,夕死可也。”

其實黃霸心裏是苦楚的,他能混到今天可不容易。

他最初是陽夏遊徼,小小鄉官而已,他自幼就學習律令,以做官為志向,只是始終沒得到升遷機會,熬到三十歲終於忍不住了,反正家裏富裕,索性捐了個官。

沒錯,就是捐官,從孝景時代開始,便有貲選之任,一些頗有資產的中小地主,渴望地位上的提升,便會向朝廷捐獻一定資產,以換取入仕之機。這些捐官者,時人謂之“貲郎”,司馬相如便是如此進了長安。

孝武時對匈奴用兵,財政吃緊,捐官就更尋常了,但黃霸才捐得個侍郎謁者不久,便因其兄弟犯罪遭彈劾免職。

但沒有什麽是錢解決不了的,一次不行,那就兩次!

於是黃霸就又捐了一次官!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

在大漢官僚體系裏,貲官被視為路數不正,地位很低,黃霸倒也奇,雖是捐來的官,卻格外清廉,執法公平,仁厚愛民,在任上兢兢業業幹了十年,終於得到上司察舉,從此一點點升遷。

他先後歷任河東均輸長、河南太守丞,因為劉賀入京路過河南郡,黃霸看不慣昌邑王仆從跋扈,舉咎了一番,其性情可見一斑。

本以為得罪皇帝了,豈料這皇帝才做了七十二天就黯然被廢,新帝即位後,凡是彈劾進諫過劉賀的都得升官。

黃霸就這樣撞了大運,入京為廷尉正,正好趕上查辦廣川王、淄川王的案件,頗為幹練,於是又繼續升官,為丞相長史。

寂寂無名五十年,卻在半截身子入土時忽然官運亨通起來。但他的好運氣就此到頭,這一次為武帝議廟號,黃霸的耿直就觸了黴頭,遂有今日流放。

自己受苦也就罷了,還牽連全家一起遠遷,他一路上不忘教兒孫論語孝經,想學著孔子困於陳蔡處事不驚,可心中卻不寧靜。

自從進入敦煌後,周圍越發荒涼,讓人深刻感受到,自己是進入異域了,而樓蘭更在玉門關外,黃霸已感受到了一絲絕望,此生恐怕要葬身絕域,夜深人靜之際,能聽到妻子兒女暗暗抽泣,他無比慚愧,甚至生出過自盡的念頭。

一根麻繩,拴在置所馬棚橫梁上,便能結束這一生,但又有些不甘。

黃霸困悶之余,在懸泉置裏走動,吏卒甚至都懶得跟著他:自從進了敦煌後,常是闊野千裏,編戶齊民都集中在縣城鄉邑,外面只有一些歸義羌,再往外則是無人區,蒲類將軍西征後,連匈奴都徹底被趕跑,敦煌長城外再無胡騎,黃霸這老吏就算想逃,往哪跑?

他發現懸泉置雖小,卻五臟俱全,北墻處有一篇元鳳三年的《四時月令五十條》,落款和正文筆跡不同,特地點出,這是西安侯任弘為吏時抄錄。

徐奉德打發那鬥食小吏過來為黃霸做導遊,小吏傲然道:“郡守非要親筆添上去,不過用徐嗇夫的話說,這叫畫蛇添足。”

“確實是多余了。”

黃霸一笑,沒有多言,他也做過小吏,知道升遷有多難,西安侯確實是異數啊。

踱步到了西墻,又出現了另一種筆跡,筆力雄渾,寫的卻是詩……

第一首他也聽過,是任弘隨傅介子出玉門斬樓蘭時所作的《從軍行》,那句“不破樓蘭終不還”早就在長安傳唱甚廣。

但在旁邊,卻有一首黃霸未曾見過的詩,名字還很長。

“《白雪歌送傅都護歸京》?”

鬥食置吏道:“此乃西安侯八月份抵達西域,在輪台送義陽侯東行時所作,義陽侯回到懸泉置後,連同先前的《從軍行》,親筆添到了墻上。他在赤谷城受傷,左手使不上勁了,只余右臂尚好。義陽侯還對徐嗇夫戲言說,往後要將西安侯所有詩作,都在懸泉置墻上記下來。”

黃霸頷首,細細一觀,輕聲念了起來。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壯哉啊!”

讀罷三遍後,黃霸喟然長嘆,只覺胸中塊壘頓消,此詩分明是送別,卻一點都不傷感離愁,反而氣勢渾然磅礴,有種塞外壯士飲酒相別的樂觀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