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其命維新(第2/3頁)

時代的變遷不以人的意志推移,一個時代可能數十年內一成不變,也可能數月之內天翻地覆,那些後知後覺的人,都成了失敗者,只能艱難在浪潮裏求生。

隨著朝廷表彰六經,儒生們陸續轉移到長安去做博士,只剩下無法躋身朝堂的《毛詩》《左傳》寥寥幾名傳人仍在堅守。那些躋身未央廟堂的五經七家博士果然讓人艷羨,但貫長卿不願意背棄自己的道統,只要河間國一日不廢博士,他們就要守住這最後的陣地上,艱難傳承著先師留下的學問。

可來入學的弟子們卻不這麽認為,他們想要學的是真正的儒學麽?不然,大多數人,只是為了求得一個身為布衣也能躋身朝廷的階梯罷了,既然《毛詩》《左傳》皆未能列為官學,只是被河間國承認為博士,那學了又有何用?

心存功利的學子,都自動忽略了這兩門學問,紛紛改換門庭。

毛詩、左傳兩經,便在這種不知何日就會斷絕的危機中,渡過了幾十年歲月。

這一夜,貫長卿和往常一樣,仍是在日華宮的藏書室裏過,帶著弟子們拂去殘存的灰塵,一點點整理河間獻王收集的書目。越是沒有後學願意傳承,他就越是對自己要求嚴苛,必得將自己所通的《左傳》《毛詩》兩經融會貫通,以史詩相互例證而完成《毛詩序》,是貫長卿在晚年最後的心願。

不求在齊學魯學夾擊下殺出一條血路,只望毛詩與左傳能繼續傳承,即便已被顯學斥之為異端,即便連他昔日最器重的弟子徐敖也離開了學派,去跟魯儒孔安國學古文尚書去了。

貫長卿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學問裏,忘乎所以,連河間王劉慶派人邀請他,出席歡迎西安侯任弘的宴饗,也被貫長卿婉拒。

“夫布薦席,陳簠簋者有人,臣不敢與焉。”

這一席話,與古時晏嬰拒絕齊景公邀請宴飲時一模一樣,貫長卿當初見河間王劉慶飲酒沒有節制,對他講過這故事,希望劉慶能幡然醒悟。但劉慶顯然是忘了,怫然不悅,也沒有再派人來邀約。

倒是夕時之後,弟子戴延年卻來稟報,說是宴飲取消了。

……

“莫非是河間王聽懂了我的規勸?”聽說宴飲取消時,貫長卿沉寂多年的內心升起一絲希望。

“非也,是西安侯拒絕了這場宴飲,他說,按照律令,列侯不得與諸侯私相往來,看來西安侯是知道分寸的!”

解延年十分激動:“西安侯更明言,此來河間,不為河間王,而是為了小貫公,為了能夠習得《左傳》之學。明日便會沐浴更衣,親來拜訪。”

與不會太主動與外界接洽的貫長卿不同,傳承他《毛詩》的解延年卻十分熱衷將夫子的學問向外傳播,對此番西安侯來拜師也更殷切些。

雖然貫長卿也收到了女婿張敞的書信,說西安侯對左傳、毛詩十分感興趣,大半年時間已學習了大篆,通讀兩經,並千裏迢迢親自前來拜見,可貫長卿卻沒太當回事。

貫長卿見過太多太多嘴上說著願學經術,可實際上只是將它們當做裝點外飾的達官貴人,這位西安侯恐怕也是其中之一,至於其真心如何,貫長卿更相信當面的問對,而不信書信上熟人的誇贊。

然而待到第二日,那個不給河間王面子,拒絕其宴飲的西安侯任弘,還真的一大早就跑到日華宮拜謁了,還奉上了儒生拜師用的束脩和禮物。

十根脯肉陳於貫長卿面前,年輕的西安侯任弘長拜作揖,奉上張敞的介紹信。

“西安侯這是何意?”

貫長卿心中略有所動,可臉面上仍要矜持一番,他們這毛詩左傳一派雖然很慘,卻也沒有卑微到什麽人都收的窘境,可不能饑不擇食。

但任弘的回答,卻讓貫長卿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任弘為這一天準備了半年,長拜道:“子曰,十五而志於學,弘年已廿一,日華宮館舍亦有二十一,弘喜好左傳以史解經,又愛毛詩之雋永,隨張子高粗通兩經,願從貫公學其本源。《論語》有言,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望貫公納弘入學。”

這是孔子在《論語》裏的原話,意思是“只要主動送給我十條幹肉的,我沒有不收留做學生的”。

秉承有教無類的原則,孔子收徒的門檻很低,只要真心向學者都可以得到教育。如此一來,任弘便表明他對儒經是粗通的,達到了入學標準,禮數也足夠,貫長卿那些婉拒之辭倒也不太好說出口了。

倒是任弘一件似乎多余的舉動,給了貫長卿借口。

“除束脩外,儒者不收他禮,西安侯何必贈與老朽厚儀?”

任弘額外贈送的禮物,是一個笨重的箱子,但在解延年打開它後,卻被裏面放置的東西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