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圍城(第2/3頁)

匈奴的階級分化也很嚴重,諸王、千夫長們過著大酒大肉的生活,至於馮宣這樣的逃過去的奴婢,仍是奴婢。只是工作變成了放羊、拾糞、擠奶、割秋草、裝卸氈帳,或者為匈奴的諸王種糧食屯谷,同樣一年到頭不得休息。

馮宣就這樣幹了一年苦工,其妻則被奴役他們的“千夫長”霸占,還為其生了個胡兒,只沒在辦事時讓馮宣在帳外吹簫助興。

作為奴婢,這樣的境遇,在漢朝也可能會遇到。

但比已廢除人殉,只有少數地方還在偷偷堅持的中原更殘酷,由於匈奴重祭祀,外逃的漢人,還經常會被當做人牲……

“我聽說過貳師將軍李廣利的結局。”

聽到這,任弘說話了:“李廣利,這位孝武皇帝晚年最優寵的將軍、外戚,在戰敗投降匈奴後,一度被單於封為王,寵信有加。但最後還是因為閼氏和胡巫的一句話,被匈奴單於殺了祭神!”

堂堂將軍、諸王的性命尚且朝不保夕,匈奴的貴族們每逢節慶,殺幾個漢人祭天,更是再尋常不過。

“我就是聽聞那千夫長要將我夫妻二人作為祭品,供奉給他們的天神,這才逃了出來。”

馮宣被呂廣粟押在後頭,哭訴著說完了他的故事,已是對逃出去的事後悔不已。

“這是你自己選的!活該!”趙胡兒依然不解氣,回頭又罵了馮宣一句。

任弘卻搖了搖頭。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其實這馮宣,也沒得選擇。

他生來就是奴婢,而不管在漢朝還是匈奴,在安息還是羅馬、月氏,最底層階級的處境,永遠是地獄……

但是話說回來,雖說這長城之內的大漢朝,並不是均貧富,等階級,十全十美的人間天堂。

但任弘可以打包票,她大概是這天地間,這時代裏,最和平和安定的國家了……

漢武帝時的窮兵黷武已經結束,經過十多年休養生息,民生在慢慢恢復,新的農業技術被趙過推廣,田租三十稅一,徭役口賦減輕,地方上豪強被漢武打了一波後,還沒重新起勢。

看看漢朝的普通庶民生活吧,雖然這兒也有許多不孝子,但起碼敬老一直是中原禮俗,作為生活穩定的農耕者,漢人過得緊巴點,也能留些糧食來供給家中老人,讓他們不必選擇自我犧牲。

而普通的匈奴牧民家裏,連這點供給老人的資源都擠不出來。

你說哪邊的底層生活更殘酷?

漢地的奴婢戍卒逃亡塞外,才發現上了當,追悔莫及。而塞外的胡人部落,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也在諸王帶領下,大群大群地投靠漢朝,倒是踏踏實實地當了“歸義胡”,在五屬國過著樂不思蜀的生活。

“這真是個圍城啊。”

任弘側過臉,看著如同一條黃龍,將漢匈兩個帝國,將農牧兩種生活方式分隔開來的長城,暗暗感慨道:

“墻裏的人想象墻外多麽自由美好,總想出去,殊不知墻外的人,卻更想進來……”

末了,他看向被馮宣的事觸動了回憶,悶著頭向前走的趙胡兒,跟了上去,將淡米酒遞給他。

“你呢?趙胡兒,我想聽聽你的事,你為何逃出匈奴。”

……

趙胡兒默然良久,最後摸了摸頭頂上,任弘送他的氈笠,還是說道:

“我母是匈奴入塞時,被擄到匈奴的,她生下了我後,仍教我學漢話,告訴我塞內的富庶與安定,讓我終有一天定要回去!”

說起母親時,趙胡兒眼裏難得露出了一絲溫情和懷念,那是藍天白雲之下,青蔥綠草之上,少年將頭枕在母親膝上的時光。

“而我父……”

說到生父,趙胡兒眼裏的溫情沒了,反而多了幾分仇恨:“是將母親從塞內擄走,經常毆打她的粗魯胡人,對我也隨時抽鞭子,往死裏打。帳內最初有牛羊近百頭,再加上他是個好獵手,日子過得還算充裕。”

“但在草原上,當遇災時,不管你有多少頭牛羊,都不頂用了!”

胡天八月即飛雪,草原上的氣候太惡劣了,每年十月份後,夾著雪的白毛風一直刮,草原積雪太厚,牲畜扒不開雪吃草,常會大群大群餓死。

好容易熬過冬天,黑災又來了,幾個月不降雨,牲畜缺水也活不下去。更有瘟疫、狼群如影隨形,哪怕一戶人家有上百頭牛羊,一場災禍下來,也會立刻絕戶!

當牛羊死絕時怎麽辦呢?這時候就要做出選擇了。

“匈奴之俗貴壯健,賤老弱,當災害降臨,老人就只能被拋棄,留在荒地裏等死,或是被狼和禿鷲吃掉。”

“若剩下的牛羊還是不夠養活家庭,女人也得做出犧牲,她們會被賣給牲畜還充裕的富人,以換取能讓其他人活下去的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