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7章 變局(第4/8頁)

張居正為首輔時,為天子選了六位日講官,當時分別是丁士美,何洛文、陳經邦、許國、申時行,王家屏。其中申時行是六位日講官資歷最淺的。

而沈鯉呢?

在天子為太子時,就作為潛邸講官。

潛邸講官與登基後講官是大大不一樣的。

因此連申時行的資歷遠不如沈鯉。

申時行為首輔時候,在六部尚書中唯獨沈鯉是唯敢與申時行對著幹的。當時眾官員都以為沈鯉要入閣,但實際上卻被申時行壓了五年,最後告老還鄉。

現在朱賡尚在路上,沈鯉負天下之望入閣,又當林延潮被王德完彈劾之時。

林延潮上疏天子請辭相位,天子不允並重責王德完,林延潮又上疏稱病。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輿論紛紛。

沈鯉入閣之後一人主持大局,發現舉步維艱,各部衙門不先往文淵閣奏事,卻至林府私邸稟告林延潮後方才上奏。

沈鯉如此在閣一個月後,無可奈何不得不親自林延潮府上。

沈鯉步入相府之中,卻見‘病中’的林延潮正在池水觀魚。

他進京前,常聽人說林延潮常於府中竹林池邊與部閣大臣商議朝政,閑言之間即斷軍國大事。

但見林延潮頭戴儒巾,身著襴衫,平靜地於池邊觀魚有等說不出的風流與從容,竹林魚池儒生宰相,好似一副寫意的山水畫。

“東閣大學士沈鯉見過次輔!”沈鯉躬身行禮。

林延潮轉過身來笑道:“不知沈公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不敢當,這一次沈某從入閣,多有仰仗次輔提攜,來京之後未來得及登門道謝,實在是罪過。”

林延潮淡淡地笑著道:“沈公入閣乃金甌覆名,林某豈敢當一個謝字,沈公請坐!”

二人於池邊石凳上坐下,但見池邊無數錦鯉遊而復還,激起一陣陣漣漪。

林延潮看了一眼沈鯉,過去自己曾是他的屬下,而今二人已平起平坐,甚至高他一頭。

“此魚養了一冬,如今轉暖,這才放進池中,實不如去年活潑靈動。”

沈鯉心道,林延潮此言是在諷刺自己嗎?

林延潮指著這池中道:“當年王太倉時為首輔親至吾府。也是在此池邊請本輔出山平定朝鮮,而今卻是本輔與沈公坐而論道了,沈公,你看這池裏之魚與江海之魚有何不同?”

沈鯉想了想道:“似食祿與食不俸之別。”

林延潮笑道:“食俸者卻失去江海之遼闊,不食俸者卻難以有一餐溫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沈公如何選?”

“孟子有雲,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若次輔有意,沈某願與次輔一並上奏天子廢除礦稅。”沈鯉正色道。

林延潮道:“當年我曾答允呂公,吾入閣五年之內廢除礦稅,敢問沈公這五年之期到了?”

沈鯉道:“五年之期雖未至,但百姓苦礦稅已久,天下已是星火即燃。”

林延潮道:“沈公不信本輔,又何以至此?”

沈鯉聞言默然,正欲起身,但見林延潮道:“沈公,可知天下之變局否?”

沈鯉不為所動,繼續要離去。

但見林延潮似自言自語道:“各省天災人禍連綿不斷,西北十年九旱,民懷陳勝吳廣之志者比比皆是。而朝中宗室勛戚膨脹,一日增似一日,祿米難支,吏制敗壞已極,府庫空虛於上,百姓貧餓於下,而奸吏中飽私囊,此局實為大亂之象,我等如之奈何?”

沈鯉聞言駐足。

“三大征已畢,朝廷減催征,而改以通商惠工為考成,官府以不擾民為治。飽受催征及天災人禍的百姓稍得喘息。因海貿之事,蘇杭絲綢,景德瓷器,茶葉等不斷輸往海外。”

“百姓湧入城中務工商之業,本輔於衛籍,匠籍,商籍,灶籍子弟一視同仁,改作他業,放任自流。商賈著綾羅,小民穿絲綢,市井繁華必往昔更勝數籌。販織也能讀書識字,報紙小說盛行,連小門小戶中的子弟,亦以識文斷字為榮。連昆曲這樣官紳人家的戲班,也風靡至百姓家中。”

“今日為進一步則中興,退一步則亡國之大變局,本輔欲乘此革除積弊,卻有二三子以我別有他圖?然吾之所圖,不過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而已。”

沈鯉道:“次輔之獨斷朝綱可比當年張文忠,豈有不遭非議的道理。更何況於礦稅之事唯有公一人可勸動天子,為何公遲遲不言?”

林延潮道:“沈公,你我入閣侍君,職在司密,有所諫言,寫在密揭裏即可。而公然上諫,傳抄六科,訴之天下,使名聲歸己,陷天子於不義。言不顧行,此鄉願所為。”

沈鯉道:“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