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6章 彈劾之事

深宮與官場一樣都是波譎雲詭,身處此境,不知不覺就會有什麽將你拉入深淵。

林延潮經過顧憲成一事後,方才明白為何申時行都處在如此高位了,仍是步步小心,處事謹慎,不敢輕越雷池一步。

但無論如何,顧憲成給自己透了皇帝不願自己入閣的風聲後,他的心底多少對天子,申時行有些不滿,話說回來,他們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沒有他們也沒有林延潮的今日,這點事上林延潮也無從責怪。

所以林延潮想來想去最後決定上表天子,告病在家。

‘沒錯,老子生氣不想幹了,你還要給我付工資’。

氣話是這麽說的,但林延潮知道朝堂上馬上因為張鯨之事會有一場大的權力風波,這個時候自己能不攪合進去就不攪合,避開這是是非非,置身事外。

於是七月的時候,林延潮上表天子說了身子有一大堆毛病,要好好在家休養。

對此天子下旨允暫且給假,一旦病好立即回衙視事。

林延潮突然稱病告假,又是在此大戰在即之時。

申時行當下派了申九上門來探視,而林延潮沒說什麽,只是客客氣氣地將申九送去了。

幾天後,趙南星也來林延潮府上探望。

在戶部時趙南星與顧憲成就已是焦不離孟,現在又同在吏部任職。

趙南星同顧憲成是東林三巨頭之一,在東林黨內地位不輸於顧憲成。而且趙南星還在朝堂上執政過。

當年張居正生病時,百官去奔走看望,而他與顧憲成,還有姜士昌三人不去。趙南星不僅不去,還寫了一句‘二豎能憂國,千官來祝年’的詩來譏諷。

聽說趙南星要來,林延潮於是半臥在塌上,臉上抹了些生姜水,一副養病的樣子見了對方。

這時候趙南星剛剛守制完畢,回京後出任吏部文選司員外郎。

在官場上吏部侍郎雖是三品,但能與各部尚書抗禮,而吏部郎官則與四品京堂相當。特別是文選司郎署官,手中的權力不輸於其他各部的侍郎。

趙南星來到林延潮‘病榻’旁,撫須熟視一番然後道:“宗海你沒有病。”

林延潮點點頭道:“夢白,不要亂說,我確實病了。”

趙南星搖了搖頭,溫言道:“某甫回京即聽說了你與叔時失和的事,他說話直,性子又急,有些話你莫放在心上。”

林延潮道:“叔時是我多年的摯友,我豈會因此小事怪他,只是有些分歧,並非言語可以消解的。”

“我明白,”趙南星點了點頭道,“那麽你這一次稱病是不願意夾在我等與執政之間左右為難的緣故,才退一步嗎?”

林延潮嘆了口氣,趙南星點點頭道:“好了,我知道了,其實知道你稱病的事後,叔時他也有幾分悔意,但你也知他的性子,口上是絕不肯說的。”

林延潮道:“無妨,叔時,無論如何林某心底都將你們視為朋友。但是恩師也對我恩重如山,此事還恕我不能幫你們了。”

趙南星聞言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其實我勸過叔時,你不參與是對的。”

“此去彈劾張鯨勝負難測,若是敗了就是罷官奪職,甚至於戍邊。當年張江陵奪情,吾師熙亭先生直言,結果被杖八十下詔獄,至今我仍想起老師拖著病體遠戍涼州的樣子。而今日我與叔時已抱成仁之心,他日朝廷之事還請宗海你維持。”

趙南星的老師就是艾穆,當年與吳中行,趙用賢,鄒元標一起挨板子的人。

因為艾穆的緣故,趙南星與趙用賢,鄒元標走得很近,同時政見更傾向於同情失意辭官的沈鯉,盡管申時行是他鄉試老師,但他卻從不上門交往。

顧憲成也因為趙南星的關系,與鄒元標結識,然後慢慢與申時行漸行漸遠。

林延潮勸道:“夢白,扳倒一個張鯨不值得你們如此。”

趙南星正色道:“自馮保被貶後,天子寵信張鯨不是一日兩日了,張鯨執掌東廠太久,又深得聖眷,以錢財珍寶美色迷惑聖上,朝中不知多少大臣為他籠絡,若是不扳倒他,他日又是一個劉瑾,趙某不惜此身,也要打倒他。”

林延潮感嘆,趙南星的政治綱領其實很樸素,那就是清除朝廷奸佞。

清除了小人,朝堂上剩下的都是君子了。

但是趙南星不會知道打倒一個張鯨,還有一個張鯨,就算是沒有張鯨,天子也會扶植出一人來平衡朝堂上的局面,從而將權力抓在自己手上。

但東林黨們卻認為自己的是對的,行為是可歌可泣的,但最後都變成皇帝平衡朝堂局勢的手段。

當年嘉靖這一手就玩得很精彩,夏言嚴嵩徐階鬥得你死我活,他無論處置了哪一派都會得到另一派的支持。結果海瑞一封治安疏直接打臉,嘉靖嘉靖,家家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