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2章 民情(第2/2頁)

眾鄉紳對望一眼,他們這等鄉裏,平日不說知縣,就是連典史也是一整年不見一次,而府裏的官員下鄉卻是頭一次。

裏長道:“不知府裏老爺下鄉,草民等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裏長與林延潮隔了好幾層,怎麽也歸不到他管束。林延潮沒必要對他們擺什麽架子,反而十分親民地道:“本官路經視察河工,聽聞縣裏有位官吏,娘舅是高家集的人,故而就想下鄉看一看。”

“至於愛民如子倒是不敢當,昔日有個貪官自詡愛民如子,執法如山,然後有個秀才在他後面補到,愛民如子,金子銀子皆吾子也;執法如山,錢山靠山為其山乎。”

聽林延潮的話,眾鄉紳們都是哈哈笑了起來,覺得林延潮很親民,連黃縣丞,顧主薄也是莞爾。倒是徐典史十分忐忑,連忙解釋道:“卑職沒有哪個意思。”

眾人寒暄了幾句,即到了集裏。

走在坑坑窪窪的道上,林延潮看集裏都是破舊的矮屋,滿地垃圾,雞鴨糞。

老百姓都是面有菜色,瘦瘦幹幹地站著看著過往之人。

雖說林延潮對地方窮困早有準備,但也還是沒有料到窮困到這個地步,自己的老家侯官,鄉裏老百姓雖窮,但溫飽尚可,就算是災年也很少餓死人。

眾人在裏長家中歇息,這裏長家是集裏最好的屋子,但也不過是兩進的宅院,用磚瓦勉強修了個大屋,其他也只是土坯房。

女眷都避入後屋,這地方不大,院子裏還養著雞鴨,縣裏官吏與林延潮隨員一到,即站得滿滿當當。

林延潮與黃縣丞,顧主薄,徐典史被請進了裏長大屋裏。

林延潮坐了正位,黃縣丞,顧主薄坐在側邊,徐典史客氣了一番也是坐下,至於鄉紳也只有裏長坐下,其余人都是站著,滿臉忐忑。

坐定後林延潮見窗外廚房升起灶火,多看了兩眼。

裏長時刻察言觀色,立即就道:“窮鄉毗鄰,又剛遭了災,沒什麽好招待府裏老爺的,集裏找了好幾戶人家湊了些白面,今晚煮了。”

林延潮恍然,然後問道:“沒遭災時,集裏的老百姓,多久能吃一次白面?”

裏長道:“以往沒有遭災時,一年總能吃上一兩次,但今年就難了……”

裏長說了一半,就見顧主薄咳了一聲,當下不說下去了。

林延潮看向顧主薄,顧主薄解釋道:“府裏的老爺好容易下鄉一趟,你們就不要拿這些糟心事說了。”

“這倒無妨,若視而不見,才是失職,”林延潮又問道,“集裏如此窮困,這馬上要興河工了,集裏能出多少民役,耽誤不耽誤農時?”

林延潮這麽問,眾鄉人頓時有種問到心坎裏的感覺。

也不顧黃縣丞,徐典史頻頻目視,一把年紀的裏長竹筒倒豆子地道:“耽誤,怎麽能不耽誤啊,興河工多在二三月之時,但這是農忙之時,我們集沿河,每年的河工役都是最重。官府裏攤派的名目又多,如挑河役,疏浚役,草梢役,夫柳役,年年都有人被官府逼不過,投井自縊。”

“就算應役,集裏的男丁要去一大半,剩下女人小孩,幹得了多少農活?若今年再發河工役,秋地裏就沒收成,會餓死一半人。”

“是,去年借得社倉,今年連本帶利都指著地裏收成還呢。”

眾鄉人說得聲淚俱下。

顧主薄等人臉色很難看,不滿地道:“若是河堤決了,淹了農田,你們一年不僅白忙,連命也要丟。”

“是啊,朝廷問罪,我們也要被問責。”

裏長不說,一旁約長開口道:“話是這麽說,但也不能我們高家集,承河工役最重啊,這河堤要是決了,淹得不止是我們一集,這十裏八鄉都跑不掉,憑什麽每次都是我們集裏出民役最多。”

鄉民都是紛紛幫腔,說到關乎他們利益之事,各個都很現實,不似方才畏官。

一名官吏,就是之前說娘舅家在高家集的出聲道:“三舅公,你說得是這個道理,但誰叫我們離河近,其他集若是來黃河邊,這人來人往路程上就要耗多少功夫。”

“咱們不如向老爺求求,如果咱們高家集出人,其他集裏是不是給咱們點糧米補貼啥的。”

林延潮在旁看得清楚,官府這邊唱黑臉唱白臉的都有,官吏與老百姓們也都是在鬥智鬥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