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4章 懸魚

文淵閣裏。

張大受坐在張四維面前冷笑道:“這麽說,張老先生是真不答允了宗主爺封爵了?”

張四維捏須道:“非吾不願答允,實是本朝沒有這個先例。”

“沒有這個先例,就不能開此先例嗎?”張大受咄咄逼人地道。

張四維道:“開了,唯恐滿朝清議。”

張大受冷然道:“張老先生,你別忘了不是宗主爺,你焉有今日?此番之事,你讓宗主爺很不高興。”

說完張大受拂袖而去。

張四維道:“不送。”

張大受走後,董中書入內,看了一眼閣外,然後走至張四維面前問道:“相爺,這張大受什麽東西,竟也敢在你面前放肆。”

張四維道:“狗仗人勢而已。”

說完張四維返回公案,坐在那草擬條陳。

董中書道:“相爺,眼下言台,都是你的門生,未必沒有一拼之力。我看不如來個魚死網破,糾集門生們一並彈劾馮保,賭一賭天子是否站在我們這邊?”

張四維搖了搖頭道:“且不說能不能成,馮保掌握東廠,到處都是東廠番子,若消息走漏,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聽了張四維的話,董中書身上一寒問:“相爺,那我們該怎麽辦?”

“忍一忍。”

董中書不忿道:“馮保手下的奴才,都敢在相爺面前放肆,我們這是要忍到什麽時候?”

“忍到這奏疏寫完之時。”

董中書不由訝然問道:“相爺,這是什麽奏疏?”

“皇長子誕,內閣請陛下晉封與大赦之奏疏!”

“晉封何人?”

“朱賡,王家屏,陳思育,陳經邦,許國……林延潮。”

董中書笑著道:“這可都是陛下親信的大臣啊,那大赦何人?”

張四維道:“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王用汲、余懋學、朱鴻謨、趙應元、傅應禎、趙世卿、鄒元標……”

董中書吃了一驚,癱坐在椅上,半晌方顫聲道:“相爺此……此請你三思啊!”

張四維問道:“有何不妥?”

董中書道:“這些都是昔日反對張江陵的大臣。”

“正是他們是昔日反對張江陵之人,否則他們不會出力幫我推翻馮保。”

董中書明白張四維,目光一凜道:“相爺,此策高明,宗室,豪族苦張居正久矣,相爺正好借用他們之力來扳倒馮保,及朝堂上的張居正余黨。”

董中書又猶疑道:“可是眼下張江陵仍是在,若被他知?”

張四維擺了擺手道:“我方接到順德府知府來信,張江陵在順德府官道上病重,現已是在驛館住下。張江陵他命不久矣了,若他在,我豈敢寫此奏疏。”

董中書點點頭,然後道:“對了,相爺,張江陵討厭的海剛鋒就要進京了!”

卻說林延潮回府,這剛下馬車,但見府門前於伯等五六個門子無不掩面,攔著一個人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家老爺不收這等之禮。”

林延潮也是感嘆,官場上的歪風邪氣,自己雖除應天主考,但送禮之人不見減少,反而比以前更多了,真是一群趨炎附勢的人啊!

林延潮對陳濟川吩咐道:“你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不久陳濟川領著一人來到林延潮面前道:“老爺,就是此人來送的禮。”

林延潮看向對方,但見此人穿著舊布袍,布袍上打著好幾個補丁。

林延潮奇怪,來自己府上送禮的非富即貴,就算是管家下人也是平日頤指氣使的主,怎麽會有打扮得如此寒磣的人來送禮呢?

“這位是?”

林延潮身為六品官員,又是鬥牛服加身,與三品大僚也可抗禮。

但那名下人卻沒有絲毫畏懼,只是平揖道:“小人是海剛峰府上的下人,敢問這位是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林老爺嗎?”

林延潮一聽是海瑞的下人,吃了一驚問道:“原來是海青天府上,我正是林延潮,海青天來了京師了嗎?”

這名下人道:“老爺昨日已是在京師的瓊州會館住下了。”

堂堂前應天巡撫,來京居然與士子們一起擠住在會館,這清廉之名果真不虛啊。

這下人道:“老爺說了,林老爺於他有舉薦之恩,他本該來府上拜謝,再商討順天府興辦義學之事。但老爺又想公事豈能商議於家宅,此非君子門無私謁之道,故而老爺命小人上門來拜會,說他日在公堂之上,老爺再請教林老爺有關‘興辦義學’的高見,並送上薄禮,不成敬意。”

聽說海瑞給自己送禮,林延潮笑著道:“天下皆知海青天兩袖清風,我怎敢勞他送禮,實不敢當。”

下人道:“林老爺不要客氣,老爺說了不過是家鄉特產,不值幾個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