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9章 約見

不得不說,林延潮為王家屏的勇氣和忠心,深深感到敬佩,但他這麽作風險太大。

林延潮正要勸阻,王家屏卻截斷林延潮的話問道:“宗海,若我上本奏請元輔歸政天子,你敢不敢與我聯署?”

上本請張居正歸政天子?

林延潮心道王家屏你不僅是坑我,還是要我的命啊。這誰給你的勇氣?

王家屏斬釘截鐵的道:“此事我謀劃已久,不僅是你,我還聯絡了幾位交好的同僚,同年,其中有知府,有禦史,有六科,無一不是朝堂重臣,忠貞敢言之士。”

林延潮不由驚訝,原來王家屏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謀。

林延潮權衡利弊,眼下他要自己與他一並上奏。成則,張居正還政天子,王家屏,林延潮更這勸進之功,從此飛黃騰達,敗則……

林延潮想到這裏搖了搖頭道:“忠伯兄,我不僅不會聯署奏章,還會阻止你上本。”

王家屏不由怒道:“宗海,我將機密之事與你說,你不幫我也就算了,反欲背叛於我嗎?”

林延潮反問道:“忠伯兄,可還記得趙用賢,吳中行麽?”

王家屏輕哼了一聲,趙用賢,吳中行就是萬歷五年時因張居正奪情之事,上表彈劾的翰林。結果二人皆遭廷杖,罷官。

林延潮與王家屏道:“我只是為了忠伯兄身家性命記。五年前,眾臣上本請元輔奪情,陛下是如何下旨的?陛下有言在先,若再有敢言讓元輔歸政者,殺!”

林延潮在殺這一字加重了口氣,王家屏沉吟片刻道:“我等此番所作所為,乃為了君上,陛下定能諒解我等此心。”

林延潮語重心長地勸道:“但陛下畢竟話已說出口了,你怎麽讓他自食其言呢。我知忠伯兄乃忠君之臣,但身為人臣又怎麽能令君主陷入兩難之境地,這反而是有失臣道。”

“故而忠伯兄還請三思,你為日講官之首,出班後就算不遷至侍郎,也是翰院學士。將來手握權柄時,再撥亂反正,重豎乾坤,這不是比今日行有勇無謀之事更勝十倍。”

王家屏聽林延潮之勸,長嘆一聲道:“若非宗海這一言,吾險些犯了大錯。只恨吾不是元馭兄。現元馭一去,滿朝諸公恐怕也是無一人敢與元輔如此直言了。”

林延潮同意王家屏所言,當初奪情時,王家屏敢與張居正這麽說話,還逼得張居正把刀橫在脖子上,威脅要自殺。這等膽識和擔當,在諸位朝臣中,王錫爵真不愧是無人能及。故而王家屏以及諸大臣們到現在提及王錫爵仍是一臉的敬佩。

林延潮與王家屏道:“忠伯兄,當今朝堂間確實如元馭前輩這樣的人太少了。”

王家屏忽道:“也並非唯有直諫一條路,當面犯顏元輔或許不允,若私下進諫,不知元輔可聽否?”

林延潮道:“元輔豈是輕易為言辭所動之人,這實在是更難。”

王家屏頗有深意地道:“不,雖是更難,卻未必沒有人,據我所知還有一人可勸元輔。”

林延潮心念一動問道:“哦,不知忠伯兄所言何人?”

王家屏熟視林延潮良久,林延潮不由笑了笑。

王家屏也是笑著道:“宗海,莫非以為我指得是你嗎?別自視過高了。”

說完王家屏與林延潮一並大笑。

兩人說說聊聊,待離了宮門時,林延潮向王家屏作禮告辭。

王家屏也對林延潮長長一揖。

走到馬車旁,陳濟川問道:“王講官為何對老爺你持禮甚重呢?”

林延潮道:“他欲使激將法,讓我去趟這渾水。”

陳濟川驚疑地問:“這,王講官不是與老爺一向甚是和睦嗎?”

林延潮擺了擺手道:“他倒不是欲害我,只是有私心罷了。”

陳濟川一頭霧水。

林延潮解釋道:“此乃利國利君之事,在他心底,非我不可。若是他能犯險,他自是自己去了。只是可惜我也有顧忌。”

於是林延潮上了馬車,陳濟川問道:“老爺,是否回府?”

林延潮道:“不,去促織街。”

陳濟川微微訝異,隨即催車夫駕車。

林延潮手裏攥著一紙條,原來是方才在文華殿時,張四維的心腹董中書趁無人時塞給自己的,邀林延潮前往促織街會通館一聚。

馬車剛動,林延潮敲了敲馬車車壁對陳濟川吩咐了幾句。陳濟川領命後,馬上離去。

不久馬車來至促織街。

鬥促織也叫秋興,因民間都從秋天起鬥促織。

明宣宗因喜歡鬥促織,有促織天子之稱,民間有首詩諷刺,促織瞿瞿叫,宣德皇帝要。百貨皆作賤,蟋蟀盆子俏。

正所謂上行下效,明朝時無論官民上下,老少百姓都以鬥促織為樂。當時鬥促織所用的鬭盆筩礶,幾乎無家不貯也。民間對促織喜愛到了一種瘋狂的地步,甚至善鬥的促織死了,還有殮以金棺銀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