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8章 不早點告訴我

林延潮當下跟著對方走進了廂房內。

廂房內擺設十分簡單,除了朱子像外,只有一個小案,兩張麻席。

林延潮先向朱子像行了一禮,講郎林燎已是坐下小案前的麻席上,伸手請林延潮入坐。林延潮看見對方居然是正坐,不由一凜,幸好想起林誠義以往教學生禮儀時,正坐的坐法。

林延潮當下到麻席前,將學子衫微微提起,然後坐在自己的腿上。

講郎林燎點了點頭,當下拿起寫著林延潮資料的紙看了起來。

“你在洪塘社學發蒙,讀過《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聲律啟蒙》、《千家詩》、《古文析義》,《神童詩》,嗯,根基尚可。只是你經學裏,只讀過《大學章義》,我們書院所課的童生,一般都是讀過四書,先登堂再求入室的。”

這對方這麽說,林延潮心底一沉暗道,不是吧。

講郎林燎將紙放下道:“還有這是你手書的字吧,仿的是顏體,你仿得是《顏勤禮碑》,《多寶塔碑》吧,可尚未得精髓,但方向是對了,每日練字不可停,假以時日必有成就。”

“多謝講郎教誨。”林延潮答道。

“嗯,你既是經學未通,那麽制藝也是無從談起了,你趁手的文章可帶在身邊。”

林延潮聽了當下當下早已備下的卷子交了上去,卷子裏自還是當初在社學裏交給胡提學那幾首詩和對子,另加了一篇策問。

講郎林燎將林延潮的卷子拿起來看了一遍後,微微皺眉道:“對子尚不說了,這幾首詩雖是文理通順,但也是通順而已,平平罷了,談不上出色。”

林延潮也知自己詩詞水平擺在那裏,盡管稍稍經胡提學潤色過的,但是還是上不了台面。

講郎又將林延潮卷子放下,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道:“憑著這些書院暫還不能錄取你,但你既是老尚書相公薦來的,想必有什麽過人之處吧,我就出題考你的功底吧。”

“請先生考校!”

“嗯,你放心,不會太難的,既你擅長詩賦,我們就先考詩賦吧!咦,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林延潮強笑道:“先生,沒有。”

“好吧,先來最簡單的增字對,虎!”

林延潮不假思索地道:“龍!”

“猛虎!”

“神龍!”

“降猛虎!”

“豢神龍!”

“威降猛虎!”

林延潮抓耳撓腮了一陣道:“術豢神龍!”

“奇威降猛虎!”

林延潮想了一會,老實地答道:“學生不會。”

“異術豢神龍!”講郎林燎淡淡地道。

停頓了半刻後,林燎道:“以‘綠楊花撲一溪煙’為題,賦一首五言六韻詩,以官韻為準。”

林延潮冥思苦想了一陣,作了一首,雖對韻格式上不錯,但水平也就那樣擺在那裏。

林燎見林延潮賦詩之後,臉色就更差了幾分,嘴唇一動,還是沒有直接批評。

林燎終於忍住氣,語氣冷淡地道:“最後一題,考校你的表判!”

“表判?”

林燎不耐煩地道:“怎麽蒙學裏沒有教過?往年本縣縣試也考過兩次表判,府試裏也考過一次,考校得是你辨別是非,撰寫公文的能力。”

“表判就是身言書判的判對嗎?”

“嗯,是的,”講郎神情稍稍好了一些道,“汝還不算太……咳,你聽好題,過去有兩個農人向當地知縣控訴,起因是他們的家牛互鬥,結果兩牛一死一傷。於是失牛的農人要求另外一農人賠償其牛,而另一方告對方牛傷了自己之牛,你以此案,替知縣擬判,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說完林燎起身,他想方才林延潮作詩賦都這麽久了,這表判的難度,更在其之上。而且這等斷案的案例,若是官宦子弟家,常常聽父輩家裏人提起,耳讀目染,一般會比較有經驗,而林延潮這等寒門子弟沒有這個環境,就很難了。

林燎也是想林延潮知難而退,哪知他才剛起身,林延潮就拿起墨錠來添水研磨,然後拿起筆架上的筆,在紙上唰唰地寫了起來。

“這等草率,此案自己斷都不容易,又何況是他。寫得如此快,連案律都不援引了嗎?”林燎當下有些怒了,站在林延潮身後,看他是如何寫。

林延潮揮筆而就,紙上只有十六個字。

兩牛相爭,一死一生,死著同食,生者同耕。

林燎差一點拍腿叫好,但心想如此不是失了分寸。

“先生,我寫得如何?”林延潮問道。

他不動聲色從林延潮案上拿起紙張反復看了一遍,當下心道,才思敏捷,此人若非是奇才,也至少是個偏才,但可以肯定絕非泯然於眾之輩。

但這一番話,講郎放在心底,沒有道出,嘴上卻道:“童試時,還是以四書文,五經義為重,判詞寫得再好,不經科舉又怎麽為官,充其量只能給別人當個刑名師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