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買賣

地牢的火把映照出忽明忽暗的光。

這裏的遠不像地表上層的城堡那樣環境優美,被年久失修的腐壞木梯隔絕出兩個世界。

墻壁上掛著血跡斑斑令人害怕的刑具,靠近海岸的空氣與水分充足的土地讓地面匯成一條條肮臟且泥濘的小溪。

黑暗的甬道盡頭,牢房裏關著不知何年何月留下被人遺忘的屍骨,從另一邊倉庫流竄而來的肥碩老鼠時不時肆無忌憚地跑過,留下令人心悸的陰影與遙遠的吱呀聲。

破損不堪的木桌後,楊策那雙帶著費蘭喜騎士馬刺的黑色西班牙皮靴高高翹在桌上,他的手撐著下巴,忽明忽暗的火光裏,映照出一副陷入沉思的臉。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個步驟出了錯,讓漢國海盜百試百靈的索要贖金手段出了問題。

在他們這套手段裏,西班牙貴族乖乖寫信讓家人湊足贖金,夷格蘭商賈湊出贖金都未必能保全性命仍舊樂此不疲,偏偏卻在荷蘭商人手上鎩羽而歸。

那些木牢籠柵欄後的荷蘭商人非但不想繳納自己的贖金,還反客為主,向他提出了一單生意。

一單就算讓楊策想上十天十夜,把腦袋想破,都想不到的大生意。

甚至讓楊策有點緊張。

他擡起手,對墻壁火把旁立著的漢國軍官屬下做出個手勢,很快一支牧野卷煙被拆成煙絲,塞進亞洲黑曜石制成的煙鬥裏,點燃後遞到他的手上。

煙霧繚繞中,他看向木牢籠柵欄另一邊,那些戴黑色帽子、穿黑色衣褲的商人貴族也都在用戴著白色拉夫領的腦袋看著他。

看起來就像一堆腦袋被人切下來放在盤子裏,又像一群來自南洋島嶼上的傘蜥。

他們透著渴望與熱切的眼神,讓楊策知道,自己攤上事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地牢裏只有楊策每隔一會便嘆出口氣的聲音。

直至煙鬥的光亮熄滅了,楊策把腿收下來,用煙鬥在桌上輕輕磕著,身子向前探了探,才終於打破沉默,指著牢房道:“再說一遍,你們想讓我做什麽?”

“尼德蘭守護者,停止戰爭,讓這一切重歸和平。”

楊策並不知道聽到這些話時自己臉上究竟該安放什麽樣的神情,但他確信那一定是費解的:“這是你們不想支付贖金的借口?”

“不,我們給你贖金,沒有錢雇傭軍隊,等西班牙人來了還是會把所有人都吊死,不如在這就讓你把我們殺了,家人還能用這份錢繼續雇傭軍隊抵抗西班牙人。”

“你有軍隊,我們在三級會議請你來治理,做尼德蘭守護者、做總督,給我們這些新教徒生存的機會,幫助我們抵禦西班牙人,我們就把這些錢給你,比贖金更多的錢。”

“就算你想當國王,只要能打退西班牙人、讓商人自由行走海上,我們會支持你當國王。”

楊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事,他就是來打個劫,如果說他是破門入戶的強盜,這些尼德蘭貴族商人就是死乞白賴求著強盜不要走的苦主。

哪裏有這樣的事,哪裏有這樣的人?

此間人世,於大明而言,可言是盛世了;但對飄零海外的楊策來說,正值兵荒亂世。

自從被高拱包裝為海盜,就像一葉孤舟湧入波濤大海,如今成了艨艟巨艦,官拜漢國大將軍、領桑海太尉,他死板,死板的人活不到今日。

但也不能太靈活,太靈活,權力尤其兵權是利刃,利刃在手殺心自有,稍有不慎就會淪為被欲望驅使的野獸。

楊策心裏一直有一種,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幹人事,心裏頭還總想當個人的矛盾感。

總是殺人放火,偶爾扶危助困。

現在這種矛盾感又來了。

他心動了。

但沒有答應,只是皺著眉頭,繼續用過去非常流利,最近兩年很少說都有些生疏的西班牙語問道:“為何找我?”

一聽這問題,牢房裏的荷蘭貴族、商人們頓時面面相覷,都露出無比的無奈神情。

那種自認倒黴的感覺無以言表。

“將軍知道,我們的執政官,奧蘭治的威廉前些日子被西班牙國王菲利普雇傭刺客殺了。”一名被推舉出來與楊策談判的老商人說:“奧蘭治家族三代都是尼德蘭總督,我們尊敬他,他也同情我們。”

“很多年前,當羅馬的異端審判庭判決二百多萬尼德蘭人為異端,菲利普要處死我們所有人,奧蘭治的威廉放棄他高貴的權位與我們站在一起。”

“所以我們推舉他的兒子,莫裏斯繼任執政官,但他實在太年輕了,只有十六歲。”

“因此我們打算依照威廉在世時親近法蘭西的政策,請亨利三世治理尼德蘭,但是法蘭西認為這風險太大。”

越說,老商人臉上的無奈神色越濃,他看了看楊策,輕聲道:“亨利給尼德蘭的回信說這個時候來治理尼德蘭是不體面的統治,鼓勵我們繼續作戰,並承諾支援兵器與自由部隊,但不會來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