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書坊

有些事要置身事外才看得清,但朝廷派文淵閣大學士到呂宋來這件事,則需要身在局中才能明白。

想到那個小心眼兒的高閣老,賽驢公驟然又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許多。

經過徐渭的提點,陳沐終於想起張居正和高拱也是鬥過的。如何鬥,陳沐不知道,但他知道高老爺子輸了,現在他倆還沒開始鬥,張次輔已經準備在呂宋給高閣老蓋房子了。

先打發個被擠兌走的文淵閣大學士來給高閣老探探路,合適的話,往後高閣老的去處——陳沐估摸著也就是自個兒這了。

大海彼岸的書信來的僅比陳沐回師馬城慢了兩日,在高拱寫給陳沐的書信中,他確信高大爺還不知道這是心腹手足為他設下的局,言語對趙貞吉等人帶著一貫的不屑,輕描淡寫地說是給他打發幾個朝廷用不到的人聊壯聲勢。

別管是尚書還是大學士,到呂宋來連個官職都沒有,僅僅說是南洋大臣衙門聽用。

陳沐等了幾日也不見人來,心裏就已經明白了,專心處理起自己的事,給高拱回了封信,繼續請他派幾個秀才、舉人過來,就當仕官前的歷練了。

“為什麽沒人過來?這還用說,朝廷可以調人家,都是賦閑在家的,人家也可以不聽啊!”

陳沐從衙門外迎來一副寬闊的皮卷,讓幾個家丁扛進城堡偏廳,轉頭對徐渭小聲道:“我估計,後邊還得再挑個閣臣過來,不把這先例開了,估計不算完——對,打開了釘墻上,可別歪了,方方正正的。”

趙士楨與平托各個抱著好幾筒畫卷立在一旁,他倆都聽不懂陳沐在和徐渭打什麽啞謎,就見徐渭閉著眼頷首,眉眼耷拉著一副認命的模樣,道:“陳帥不論在哪,都是風口浪尖。”

陳沐只能報以苦笑,他這雖不算閉門屋裏坐禍從天上來,卻也足夠措手不及。

誰知道張二爺怎麽想的,都還沒開始鬥,就已經給將來鬥敗的首輔尋摸去處,這是穩操勝券。

這和陳沐其實沒太大關系,那屬於他無力左右的事。對他來說,北京的一張椅子由誰坐,比幫西班牙減少一個總督工資的開支要難得多——自從林鳳取得宿霧島的戰報傳回,腓力二世不再需要菲律賓總督了。

“戰報先生都看了,林阿鳳把宿霧島奪下來,班乃島的敵軍失去仰仗,整個呂宋群島,至多三月就能平定。”

陳沐搖搖頭,頗有幾分感慨,道:“以前我是有些小看他了,果然是世間少有的豪傑,攻打宿霧島雖有巧合,但兵法權謀一個不少,單是示敵以弱誘敵出城,這就不簡單。更別說還事先留有伏兵,隔絕兩地,厲害!”

賽驢公在戰報中看不見林鳳在東北港險些將全軍推進迪亞戈岸炮範圍之內,也看不見海盜首領妄自尊大地強攻城堡被橋上的火槍手打得屁滾尿流。

他把戰報上的情形逆推,組合成一個英明神武、料事如神的林阿鳳,雖然那兩門射石炮的出現的確是巧合,但戰報讓他相信,即使沒有那兩門炮,雷加斯比也只有敗逃的命運。

徐渭則對林鳳的實力持懷疑態度,盡管戰報與勝利讓這一切顯得板上釘釘,他依然不認同陳沐對那個倭寇的看法,幹脆撇撇嘴背著手往一邊走去,在偏廳裏恍若無人地兜起圈子。

陳二爺早已習慣徐渭隨時隨地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這不能對他有絲毫影響。

此時此刻,他完全陷入對自己慧眼識人任用豪傑的沾沾自喜與崇拜之中,張手笑道:“我大明海軍將再添一員悍將,這一切在以後都將成為傳奇故事。”

“說到故事,馬城的紙槽坊和印刷坊要先開起來!”說著陳沐向正懸掛皮卷的家兵指指,對趙士楨、平托道:“別抱著了,給他們,把圖掛上去。”

這倆幕僚懷裏抱的是地圖,包括廣東福建、呂宋諸島的精細地圖,婆羅洲、馬六甲、日本甚至還有平托憑借印象繪制的西方地圖。

當然,西方地圖的收集單靠平托是不行的,濠鏡已經讓卡內羅主教掛出懸賞,收集西方地圖、海圖與各國歷史及故事,現在就是先能平托畫的裝個樣子,畢竟空一大片不好看。

之所以讓主教幫忙,就是因為他畢竟是權威,不會被人拿瞎畫的東西來糊弄。

趙士楨剛把圖放下,聽到陳沐這麽說,轉身道:“明公,紙匠與書坊的匠人已經讓李禹西去蘇州尋,一月之內就有結果,雖然隔山跨海,總能找到在大明混不下去的匠人,這不是難事,只是為何非要在馬城呢?”

“造紙所需原料,這都有,還很富余。這對紙的需求,也很大,單單日常開蒙教材就要幾千上萬本,更別說陳某還打算制書銷往大明,非這不可——找在大明過不下去的破落戶最好,雖然只是辛苦錢,陳某也能送他一場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