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下限

陳沐沒想到馮保會親自來,馮保也沒想到陳沐居然只向他行拱手禮。

並不是說行拱手禮有多不對,實際上當馮保進入廳中時,那些人沒一個給馮保行大禮的,他們只是讓出上座,場面一下熱鬧起來,連主持宴會的人不需要陳沐操心了,幾個當朝大員自告奮勇,連帶著對陳沐都多了許多原本不該存在的尊敬。

各官獻茶把盞、簪金花、捧玉斝,彼此酬飲。

有馮保帶來的樂者彈琴唱曲,茶還未飲兩道,馮大伴兒便揮手,自有從人備馬擡轎,清開蹕道,諸多官吏出府送別,接著匆匆離去。

從頭至尾,馮保沒有對陳沐說一句話,甚至看上去都不像是專程來做客,明明這裏的一切都提不起東廠督主絲毫興趣,不與人交談、不飲茶不吃酒,但他還是在這坐了一刻時間。

馮保不是專程來做客的,但曲兒聽的很認真,聽人唱了三首曲兒,來串個門兒,一路走皇帝才走的蹕道由東安門回了皇宮。

這的確是串門了,因為距離著實不遠,馮保過去在裕王府時就是皇太孫大伴兒,現在皇孫成了太子,但馮保依然經常出入東宮照看太子,有時就在東宮陪著太子讀書。

人們都知道,高拱可阻馮保一時,但阻不得他一世。

陳沐更清楚,因為距離他僅有兩道宮門,現年七歲住在東宮的,是今後的萬歷皇帝。

就連徐爵都不知道馮保會來,陳沐更不知道馮保為什麽要來給自己撐場面,誰都不知道。別人只知道,或許幾年之後將掌握內宮權柄的馮保,在客居京師的昭武將軍喬遷新居時,親自至府做客。

單單因為此事,後來有二十三位客人追加贈禮,令陳沐多收了一千七百兩賀禮。

尤其是那幾個因陳沐很高興收下柳成龍梳妝盒而嘲笑他的官吏,一桌人給陳沐湊了一千兩,在次日補上,希望陳沐能不怪罪他們。

夜深人靜,顏清遙給桌邊枯坐的陳沐披上薄氅,她家老爺已經對著桌上一千兩銀子愣了很久的神了,像傻了一樣。

雖然千兩白銀確實挺容易讓人犯傻的,但顏清遙還是不免擔心她家老爺真的會因這些錢變傻。

“南洋不也挺掙錢的,軍爺看著這些銀子發什麽愣?”顏清遙撇撇嘴,道:“你兒子出海一趟能給你掙二十個這麽多。”

陳沐狠狠地深呼吸,戀戀不舍地把眼神從銀子上挪走,搖頭的動作緩慢至極。

“我看的不是錢,是權勢。”

陳沐從銀子裏看到一言不發的馮保,看到他自己,也這些銀子原本的主人。

“軍爺怎麽不跪,不跪馮公公會不高興吧?那天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軍爺還站著。”顏清遙斟酌地小聲說道:“如果他們都跟著軍爺拱手就好了,就不會顯得有些無禮。”

陳沐蹙眉回想,其實那個時候他頭腦很亂,所有人黑壓壓地起身離席作揖叩拜,動作一致地像排練過多少次,而他則完全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馮保怎麽來了:“不想跪,就不跪。”

跪天跪地跪父母,至多在這個時代跪跪皇帝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

跪別人,就免了吧。

“不高興?”陳沐挑起一邊眉毛,臉上帶著幾分戲謔,但沒再說與現在身份不符的話,擡手叩叩桌案,讓顏清遙招呼奴婢把銀子收起來,“銀子在家留著花吧,我明日就走,去昌平。”

“明天,會有一個朝鮮人來,叫柳成龍,會給你送一只螺鈿梳妝盒,讓家丁接待,我給他留了封信,不用見他,如果他有什麽要說的,可以把信留下,派人送往昌平。”

顏清遙分外驚訝,問道:“明天就走?”

“各路兵馬都快到京營,我要回昌平練兵,你在這住幾日替我過把京師有房的癮,最遲明年就要去宣府住了。”

陳沐說著攥了攥拳頭,勾起嘴角對顏清遙道:“你家軍爺這次北上,大發了。”

他有一種感覺,局勢的發展正在向他所期望的方向前進。

當此次大閱結束,今後兩年,都沒人能擋他的路。

他的兵書快寫好了,不過要說他寫的是兵書,恐怕也不全是,準確地說,陳沐寫的依然是手冊,而且是需要分別發放下去的手冊,涵蓋了旗軍、小旗、總旗、百戶、千戶、指揮使,以及細分為騎、車、炮、土、輜、樂六大分類,各級將官的操練與指揮手冊。

除此之外,還有兩套使衛軍依據其地緣環境恢復至明初甚至超過明初的方法手冊,一為生產、二為獎懲。獎勵多種多樣,處罰就要少許多。

陳沐沒打算做個好人,如果事情的發展如他所想,當他人到宣府的時候,受到的外部阻力可以忽略不計,而內部阻力最簡單的處理方法就是老樣子——都是初犯留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