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子

給船給人,仁至義盡。

對陳沐來說他再無什麽所求了,卻沒想到次日一早,張翰派人從廣州府送來一冊書籍。

《橫渠理氣辯》,王廷相寫的,張翰做了注。

這就不是仁至義盡的事了,反而讓陳沐有點難以接受。

同送船、調人不一樣,拿自己老師的著作送人,就陳沐的認知裏,這個時代沒有隨便拿這麽貴重的東西送人的習慣。

說明陳沐真的算是張翰的近人了。

書他大致看了一遍,這對陳沐而言就是一套大部頭,想看明白這本,他要旁征博引地多讀十幾本書。

但很有意思。

宋明時期湧現了一大批哲學家思想家,他們被統稱為宋明理學。

理學當中包含了種種流派,既有把格物致知發展跑偏極端到只有窮盡天理才能成為聖賢回到老家的朱熹,也有在朱熹的肩膀上突破的陸王心學,主張知行合一,與朱熹理學分庭抗禮。

當然站在後世人的角度上,最符合價值觀的應當是陽明左派,諸如泰州學派的王艮,主張‘百姓日用即為道’,振聾發聵;還有在世人看來異端至極的李贄,反對禮教抨擊道學為己任。

這也是陽明左派在學術中受到排擠的原因,儒生不是傻子,不會眼看著好好的東西不去學,真正讓大多數人排擠陽明左派的原因——這個學派,無益於鞏固統治。

張翰送給陳沐的書,既不是朱熹的理學,也不是王陽明的理學,而是另一個流派,氣學。

這個流派也很非主流,早年曾旺盛過一段時間,但到明朝完全衰落,後來再脫胎於朱熹理學,又對朱熹理學發揚一部分拋棄一部分,既然不同於理,卻又對王陽明的心學加以批判。

程朱理學的意思是“理在事上”和“理在事先”,氣學則認為“理在事中”。

程朱理學的格物致知,是要格此心,氣學則要格天下之物。

程朱理學的窮理是窮心中之理,氣學的窮理則是窮天下事物之理,主張以“資於外求”的方式,達到通徹無間、內外合一的最終境界。

看得陳沐都想開宗立派了。

有了俞大猷攙和,和六榕寺的事就這麽揭過,請天時和尚去了趟廣州府,陳沐調回去些旗軍,接著在軍田裏待了幾日。

等田地收割完,騎馬帶兵回了千戶所,沿香山轉一圈,派兵船在淺海四處亂走。

最終在香山東南方向選出一處建立水寨的位置,規劃出一片地作為將來的船廠。

同時也是將來鐵坊所在。

大和尚高高興興回來了,陳沐問事情辦妥了沒,說辦妥了,問他咋辦妥的,佛爺說他有法寶,一出法寶六榕寺方丈就老實了。

說的跟神話故事似的,陳沐問他到底是啥法寶,這大和尚揚了揚自己砂鍋大的拳頭,殺氣騰騰。

“佛爺有對兒金剛寶!”

“沒打死吧?”

“沒有,佛爺就一拳。”

陳沐放心了,來拳頭還好,他就怕俞老爺子親自點的將去六榕寺拜謁,直接提著三十斤鐵棒打進廟門,那就不好辦了。

現在這才打一拳,沒事,會打方丈的和尚才是好和尚。

他是真覺得自己忙,既要練兵、讀書,還要勤練弓馬,以準備將來考上武舉有個除軍戶旗官之外的正經出身,也更容易擴大自己的人際圈子。

另一方面,香山的一萬兩千畝軍田要收、水寨要建、軍戶多了軍學也要挑選屋舍書院翻蓋,再有就是軍事上,曾一本要防、濠鏡澳也到了亟待彈壓的臨界點。

甚至為了將來的海戰,他還要學遊泳,學穿著衣服帶著兵器——這已經不叫遊泳了,叫武裝泅渡。

一不小心就沉底兒,應了他的名。

沉木。

邵廷達回來了,一進千戶所就見陳沐頭發濕漉漉地,穿著幹爽青袍牽著兩只大鵝溜達,接著大鵝瞧見邵廷達這生人上去就是一頓猛啄,滿口細牙把風塵仆仆的莽蟲嚇得滿地亂竄。

一番雞飛狗跳,二人這才坐到千戶衙門千戶宅裏。

“辛苦了,曬得黑了許多。”

“不辛苦,沐哥你真厲害。香山變化太大,回來都不敢認,這麽多人啊!”

邵廷達笑著搖頭,見宅子裏左右無人,這才解下腰上小囊,沉甸甸地放在桌案上推給陳沐,小聲道:“沐哥,九十四兩金子,漳州的官吏知道是你的地,他們硬是壓價耽誤了時日,幸虧他們不知道船隊也有咱一份,要不船引都辦不下來。”

“你是不知道,在月港、在福建,你的名聲可大了!”

邵廷達感慨著說道:“福建都傳開了,說香山有位千戶,把今年走廣的商賈一網打盡,吞了上萬兩銀子的貨!”

“放屁!”

陳沐拍著桌案道:“那幫王八蛋什麽屎盆子都給陳爺頭上扣,上萬兩,可真敢說,那些破玩意兒收攏收攏賣了至多五千兩,那是他們走私番夷才能賣到上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