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民變

陳沐一直認為明朝的上層與下層是絕對割裂的,礦稅再一次加深他的想法。

小時候書上說明朝中央集權非常厲害,但等陳沐到這兒親眼看看,卻覺得並非如此。半年了,他沒見過一個錦衣衛,說什麽監察天下更是子虛烏有,連私礦都管不住、商稅都收不上,這能叫中央集權?

明朝集權,集的是官員,錦衣衛監察的也僅僅是官員,但這天下不僅僅只有官員。

陳總旗麾下初次帶兵出行,不論小旗還是軍丁都很興奮,何況在知道對手僅是一群礦工之後更是如此。魏八郎小旗棉甲敞著懷,手扶倭刀柄,露出棉甲裏倭人腹當,余下小旗也都挎著倭刀趾高氣揚,生怕旁人瞧見不知道他們是一群殺過倭寇的衛所旗軍。

不像一群殺倭英雄,倒像是倭寇進衛所了!

“都把棉甲穿好,鐵盔戴正,拿好自己兵器!”礦工抗稅的地方雖然也在清遠管轄之內,卻離清遠城有三十多裏地,趁著趕路,騎著戰馬的陳沐回頭對旗軍訓斥道:“此次彈壓都是些窮苦礦工,比你們還窮,意不在殺人。沒陳某命令,任何人不準擅動刀銃,讓他們平平順順將課稅納了就算全功!”

先前白七告訴陳沐,去彈壓礦工的並非只有他這總旗,很可能還有別的總旗或百戶帶兵,何況還有稅吏在場,彈壓過程中變數太大。陳沐少不得要對旗軍先將醜話說到前頭,學著白元潔的樣子對旗軍道:“爾等若聽陳某號令,就算今後上官怪罪,自有陳某一力承擔,怪不到你們頭上。若有人聽從他人號令……”

陳沐笑了,露出半口森森白牙,輕輕搖搖頭沒再說下去,轉而問道:“都聽見了?”

五個小旗官各個唯他馬首是瞻,哪個會說不,旗下諸丁就更不必說了,這幫人都是清遠衛的老油子,見識多別的百戶總旗是怎麽折騰下頭旗軍的。何況他們會極了見風使舵,哪兒有往陳沐銃口上撞的道理。

兵油子或許圓滑些,但同等條件下他們未必能狠到哪裏去,而陳沐卻已經是清遠衛響當當的狠人了,這事可能連陳沐自己都想象不到——半年時間殺五名山匪五名倭寇,腰懸十顆首級,這在嶺南山中不歷戰事的清遠,幾乎是無法想像的功勛!

他們走了堪堪二十余裏,眼看著山中七拐八繞快要抵達目的地開爐的礦山,突間兩騎飛奔而來,見到他們高聲呼救:“來者可是彈壓礦工的旗軍?”

來人模樣很是滑稽,看上去是個年輕男人,身著桃色大袍,胭脂塗面腰佩香囊,翻身下馬撐著膝蓋好一通牛喘。

陳沐見其行制像有功名的文人,雖然詫異其模樣裝束,還是忍住笑意拱手道:“在下清城千戶所總旗陳沐,正率軍彈壓礦工,礦山這是,出事了?”

“總旗!”

胭脂男子像被踩到尾巴,接連朝前擺手道:“趕緊回去,前頭打起來百戶都不算對手,礦工兇悍的很,快將你百戶找來帶兵彈……誒,你這個總旗怎麽這麽多旗軍?”

道路不算寬,但陳沐操練旗軍隊列秉承前世從軍‘兩人成行,三人成路’的標準,五名小旗為排頭,其後旗軍並排行軍,此時停駐陣形密集,到底訓練月余初見成效,打起仗來沒什麽用但看上去還是一眼就把這年輕人唬住。

陳沐聽見他小聲詫異,憋住笑容拱手問道:“敢問閣下是?”

“在下朱襄,廣東布政司庫大使。”胭脂稅官庫大使朱襄匆匆拱手,又急切對陳沐道:“礦工二百多人拒不繳課,鐵道都被擒下,這是要造反!”

布政司有庫大使,是從九品官員,掌管登記每年賦稅入庫,至於其下鐵道、鹽道,都是不入流的稅吏。

現在不知礦山那邊發生什麽激起礦工的憤怒,讓他們將鐵道稅吏擒下,還與帶兵彈壓的百戶打起來,這使得本就棘手的事情變得更加復雜。

難不成真要帶兵過去大開殺戒?

陳沐的念頭在腦袋裏飛速旋轉,大開殺戒是他所不願的,但回去找百戶帶兵更不可能,因為他頭頂壓根就沒有百戶,除非回去把白元潔的蠻獠營請來……但他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那不成廢物了?

“庫大使不要驚慌,請先帶陳某過去看看,即便兵力不敵,麾下旗軍也能護得周全。”

庫大使朱襄有些狐疑地看看陳沐,又看看他身後各個站得板兒直的旗軍,尤其是昂首挺胸背插小旗手按倭刀的魏八郎,最後才無可奈何地點頭,對陳沐道:“那便依總旗的話,先過去看看,誰知道這些礦工如此剛烈,唉!”

朱襄上馬,帶著身後跟隨的稅吏與陳沐並馬而行,騎馬的也不能疾行,畢竟後頭旗軍全是步兵。借此時機,陳沐正好向朱襄問詢礦山情況,哪兒知道一問還問出個熟人,帶旗軍在礦山和礦工打起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清遠峽百戶張永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