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辰初(第2/10頁)

李泌忽然很想大笑,口蜜腹劍的李林甫說這是個陰謀,這是一件多麽諷刺的事。

“李相難道對靖安司沒有覬覦之心?難道不日思夜想扳倒太子?”

李林甫雙眼透出陰鷙的光芒,唇角微微翹起:“你說得不錯。可在這件事上,若我早有算計,這時該死的便是長源你才對啊。”

“因為在你們的算計裏,我早就該死了!”

李泌不再拘於什麽禮節,上前扯住李林甫的袖子。李林甫嘆了口氣,緩慢地搖了一下頭:“你我雖然立場不同,但老夫一直很欣賞你的才幹。可惜你如今的表現,真讓老夫失望。”

“李相不妨隨我返回靖安司,慢慢分辨剖析。”

李泌只當他是窮途末路,胡言亂語。這件事的脈絡,他已完全弄清楚了:李林甫是蚍蜉和突厥狼衛的幕後黑手,又在靖安司安插了內應。兩者裏應外合使得靖安司癱瘓,綁走李泌。然後李相一邊趁機指使吉溫奪權,一邊讓蚍蜉發動襲擊。他自己為避免被波及,提前離開勤政務本樓,躲在這處宅子;同時又讓蚍蜉用李泌把太子李亨調開。這樣一來,便可讓世人誤以為這次襲擊,是太子為弑殺父皇奪權所為,將其徹底扳倒。

誰有能力策動突厥狼衛和蚍蜉?誰對長安城內外細節如此熟稔?誰有能力把局面上的每一枚棋子都調動在最合適的位置?

整個計劃環環相扣,縝密細致,絕非尋常人能駕馭。無論從動機、權柄、風格還是諸多已顯露出的跡象去推演,只有李林甫才玩得起來。

這計劃中的兩個變數,一是張小敬,二是李泌。蚍蜉釣出李亨之後,原本要把李泌滅口,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在張小敬的協助下逃了出來。於是整個陰謀,就這樣被李泌拎住安業坊的宅邸,一下子全暴露出來。

什麽靖安司的字條,什麽不是這座宅邸的主人,全是虛誑之言。李泌懶得一一批駁,他相信以李林甫的眼光看得出來,在如此清晰的證據鏈條面前,再負隅頑抗已毫無意義。他手執李林甫的手臂,從自雨亭出來,口中大喊:“靖安司辦事!”

護衛們試圖擋住,可旅賁軍士兵立刻把他們兩個人圍在隊形之中。

這時李林甫的聲音,再次響起:“長源哪,你這麽聰明,何至於連這一點都想不到?這件事,於我有何益處?”

這句話聲音不大,可聽在李泌耳中,卻如同驚雷一般。他的腳步僵在了原地,轉頭看向這位罪魁禍首。對方神情從容,甚至眼神裏還帶著一點憐憫。

李泌發覺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一個非常大的錯誤,一個他一直在內心極力去回避某些猜想而導致的巨大錯誤。

姚汝能放下酸痛的手臂,小心地將紫燈籠擱在一個倒馬鞍式的固架上,這才把身子靠在大望樓頂的擋板上,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神裏卻不見輕松之色。

李泌許諾給他配備資源,可是懂得望樓通信的人實在太少,所以他只能親力親為。如今六街的街鼓已經響起,四方的城門也已經關閉。李泌交給他的任務,暫時算是完成了。如果想徹底恢復原來的通信能力,還得花上幾天時間,但目前至少不會耽誤大事。

自從在監牢被放出來以後,姚汝能大概了解了一下整個長安的局勢。事態發展之奇詭,令他瞠目結舌。姚家幾個長輩都是公門出身,從小就給姚汝能講各種奇案怪案。可他們的故事加在一起,也沒眼下這樁案子這麽詭異。

姚汝能覺得胸口無比憋悶。眼前的這場災難,明明可以避免,若不是有各種各樣的掣肘,恐怕早就解決了。這麽單純的一件事,為何會搞得這麽復雜?眼下張小敬不知所終,檀棋下落不明,徐賓甚至在靖安司的腹心被殺害,這明明都是不必要的。

難道這就是張小敬所謂“不變成和它一樣的怪物,就會被它吞噬”?

姚汝能痛心地攥緊了拳頭,如果不念初心,那麽堅守還有什麽意義!他幾個時辰前在大望樓上憤然發出“不退”的誓言,正是不想變成一頭沉淪於現實的怪物,哪怕代價沉重。他相信,張都尉一定也在某一個地方,努力抗拒著長安的侵蝕。

姚汝能向所有的望樓發過信號,詢問張小敬的位置,可惜沒有一棟望樓給出滿意答復。張小敬最後一次出現在望樓記錄中,是子初時分在殖業坊,然後他便徹底消失,再無目擊。

姚汝能正在想著張小敬會在哪裏,這時旁邊的助手喊道:“巽位二樓,有消息傳入!”

以大望樓為核心,周圍劃成了八個區域,以八卦分別命名。所有遠近望樓,都豎立在這八個區域的軸線之上。巽位東南,二樓則指大望樓東南方向軸線上的第二樓。

這些臨時找來的助手可以做一些簡單的事,但不懂信號收發解讀,這些事必須得是姚汝能親力親為。姚汝能連忙沖到大望樓東南角,一邊盯著遠處的紫燈起落,一邊大聲報出數字,好讓助手記錄。等到信號傳送完畢,姚汝能低頭畫了幾筆,迅速破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