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戌初(第6/12頁)

那些人襲擊靖安司,隨身攜帶火油,顯然是為了破壞而來,一達成目的立刻撤走。這種舉動,不像復仇,更像是一種預防措施:靖安司是長安城的眼睛。把眼睛挖掉,它就變成了一個盲人,敵人便可以為所欲為。

也就是說,突襲靖安司只是計劃中的必要一環,襲擊者一定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

想通這一點的甘守誠,鎧甲內襯立刻沁出了一層冷汗。比靖安司更大的目標,在長安城可不算多。

他一念及此,根本無心在這裏多做停留,快步走出門去。外頭還是一片亂哄哄的。大火仍在繼續,絲毫沒有熄滅的征兆。七八個不同衙門的人混雜在一處,大呼小叫,各行其是,根本沒人居中指揮,救援和滅火效率極差。

“若是沒有一個新長官,靖安司恐怕就完了。”甘守誠心想。

他不喜歡靖安司,但必須得承認,靖安司在搜尋敵人上的作用,是其他任何一個官署衙門都無法取代的。它如果完蛋,對整個長安的安全都將是個極大的打擊。

一大塊雲枋頭燃燒著掉下來,砸中了一輛運送傷員的牛車,激起了一陣驚呼。那車夫犯了個錯誤,把車停得離火災現場太近了。

幾個鋪兵正在纏綁擔架,準備擡人。可他們的位置恰好擋住了坊前通道,後面的水囊送不過去,導致前方撲火的士兵不得不後退,不小心踏壞了幾副擔架。兩邊掀起一陣爭吵。

這樣的事情,不斷在現場發生,嚴重拖延了救援的進度。

看到這一幕幕低級錯誤,甘守誠有點忍無可忍,上前一步,舉起了右手。此時他是現場最高級別的官員,只要振臂一呼,情況就能得到好轉。可是甘守誠猶豫再三,又把手放下了。

一個禁軍將領接手城防指揮?不行,這太犯忌諱了,絕不能這麽做。靖安司的後台是太子,來收拾殘局的人,必須得是東宮一系的才行。

嗯?等一等,這個可未必。

甘守誠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好主意。他喚來一個騎兵,現場手書了一封信箋,讓他立刻直送中書省。信的內容很簡單:靖安司被罹兵難,首腦殘破,恐有害於城治,提請中樞再簡賢良,重組司務。

他知道,李林甫覬覦靖安司的控制權很久了,只是苦於無處下手。這封信,可以送李相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份絕大的人情。

而且這個行為,官面上無可指摘。我右驍衛將軍出於安全考慮,建議中書令選拔新官,接手靖安,堂堂正正,發乎公心,誰也不會說有越權幹政之嫌。

既賣了人情,又占了大義,還推動了靖安司復建,可謂一石三鳥。

至於眼前的混亂局面,就只能再讓它混亂一陣了。甘守誠帶著憾色,又掃了一眼那火炬般的靖安司大殿,掉轉馬頭匆匆離開。他得趕快回去,把右驍衛的安防再查一遍。

黑煙與火焰繼續在夜空舞動著,長安其他街區仍舊歌舞升平,遊人如織,絲毫沒覺察到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更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麽。

聽到靖安司遇襲的消息,檀棋完全傻掉了。

她覺得這根本就是謠言,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可是靖安司啊!她不顧矜持,抓住那個士兵的甲衣,像吼一樣地追問到底怎麽回事。

可那個士兵根本沒機會靠近大殿,並不清楚細節。他只是打聽到似乎有人襲擊靖安司,放火焚燒,然後匆匆返回報信了。

“那公子呢?李司丞在哪裏?”

“不,不清楚。”士兵結結巴巴地回答。

檀棋深深吸入一口氣,一把推開士兵跑到坐騎前,連上馬石都顧不得踩,就這麽急匆匆地翻身上馬,一抖韁繩要走。這時一個男人突然攔在馬前,用大手把轡頭死死扯住。

“你要去哪裏?”張小敬陰著臉喝道。

“回光德坊!靖安司遇襲你沒聽到嗎?”檀棋的聲音尖利,還帶著點哭腔。

張小敬臉色陰沉:“你現在回去沒有任何意義。”檀棋叫道:“我又不歸你管!讓開!”她把韁繩又抖了抖,驅趕著馬匹要把張小敬撞開。張小敬挺直了胸膛,擋在路上紋絲不動:“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檀棋氣壞了,這個人竟然無情無義到了這地步,真是半點心肝也沒有:“你是個死囚犯,靖安司與你無關!可我不能不管公子!”她呵斥馬匹,就要躍過去。

張小敬沒容她前進,獨眼兇光一現,雙手在兩側馬耳狠狠一捶。馬匹猝然負痛,登時驚慌地開始尥蹶子,檀棋一個把握不住,生生摔下馬來。

檀棋被摔得頭昏眼花,伏在地上爬不起來。張小敬踱步走近,卻沒伸手來扶,就這麽冷冷地俯瞰著她:“靖安司有李司丞在,如果連他都處理不了,你就算趕了回去,又能做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