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巳正(第3/13頁)

獨柳樹是西市專門處斬犯人的場所,商家嫌不吉利,多有遠避,是以四周人越來越少。

年少者微一側頭:“徐主事,那附近有什麽建築?”

在兩位官員身後,環繞著十幾張堆滿卷帙的案幾,數十名低階官吏都在埋頭忙碌著。一個微胖的中年書吏聽到呼喚,連忙放下手中書卷,跑到沙盤前。他的視力不是很好,需要費力地趴在邊緣前探身子,才能看清黑俑所在。

徐主事略一思索,立刻如誦書一樣答道:“東北巷,地勢多窪下濕,只設有十六個貨棧,旁接廣通渠。開元十五年曾遇暴雨,渠水暴漲,三名胡商的存貨悉毀,價五千貫……”他的記憶力相當驚人,隨口答出,全無窒澀。

年少者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這十六個貨棧,附近可有出口?”

“哎哎,沒有,不過……”

恰好在這時,通傳又闖入大殿,打斷了他的話:“狼入丙六貨棧,未出!”

殿內的氣氛一下子被這條傳文給挑動起來,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沙盤。

“就是這裏了!”年少者眼神霍然發亮,“傳令崔器,準備行動;不良人即刻清場貨棧外圍,不許任何人進出。西市二門隨時待命。”一條條簡短有力的命令從他嘴裏發出,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通傳記下命令,飛快地離開殿內。年少者雙臂撐住沙盤邊緣,身子前傾,望著黑陶俑喃喃自語:

“我倒要看看,這些突厥的狼崽子來長安城,到底想幹什麽。”

命令從靖安司大殿上傳到望樓。然後通過一系列旗語,迅速跨越大街,傳回到西市的北側望樓上。武侯把旗語抄在木簡上,拋到樓下,同時大喊道:“崔旅帥,接令!”

木簡還未落地,就被一只大手牢牢捏住。

抓住木簡的是個身材高大的虬髯大漢,此人胳膊粗得像一道梁木。他接過木簡,迅速掃了眼上面的命令,精神一振,立刻回頭大吼道:“全體集合!”

從他身旁的倉房裏,五十名旅賁軍的士兵迅速魚貫而出。他們個個身披墨色步兵甲,手持擘張寸弩,腰懸無環橫刀,其中十人還斜挎長弓。整個列隊集合的過程中,沒有人說話,只聽見沉悶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崔器陰沉著臉掃視一圈:“目標在丙六貨棧,先圍後打,盡量留活口。一會兒都機靈著點,誰也別給旅賁軍丟臉!”說完一揮手,朝外面跑去。士兵們五人一排,緊緊跟隨著主將,開始時小跑,然後急速奔跑起來。

他們輕車熟路地掠過十字街,鉆進曲巷,朝著西市南坊而去。沿街的客商看到街上突然塵土飛揚,跑過這麽多軍人,都露出驚駭之情。還沒等他們交頭接耳,又有大批不良人走過來,要求各商鋪暫時關閉大門,街上的行人也被請進臨近的店鋪休息,任何人都不準離開。

在西市的東西兩個入口處,守門士卒將石制坊閂從地坑裏擡起,隨時可以關閉大門。

蜘蛛網一層層地飛速編織著,一支利箭直刺而去。

進入丙號貨棧範圍後,崔器做了幾個手勢,早有默契的旅賁軍分成三個方向,悄無聲息地接近丙六貨棧,不良人已經將附近所有的路悄悄封鎖。這一帶只有幾個商隊的馬匹牲畜拴放於此,三兩個夥計看著。有不良人過去,交涉幾句,把牲口都遠遠牽開。

至此,丙六貨棧與西市完全隔絕。

崔器半蹲在丙六客棧附近一堵土墻的拐角處,摘下胸前護心鏡,掛在橫刀頭上,小心地朝外伸去。借著護心鏡的反光,他不必探頭也可看清前方狀況。

丙六貨棧是一所壓檐木制建築,長六十步,寬四十五步,近乎方形,只有一個入口,四面有通風窗,但特別小,不容成人通行。因為這一帶靠近水渠,夏季容易被淹,所以建築底部懸空,被十六根木柱托起,有點類似嶺南建築風格。

門口守著一個大鼻子胡人,正是曹破延的十五個伴當之一。他背靠木門,不時低頭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顯得心不在焉。崔器估算了下弩箭的距離,如果真要動手,他有信心在十個彈指之內破門而入。

崔器把目光投向入口,屏住了呼吸。萬事俱備,就等貨棧內的動靜了。

在與外界隔著一面木墻的貨棧內,曹破延背靠屋角雙手抱臂,面向入口而立。他已經摘下白尖氈帽,露出一頭濃密的黑色發辮。其他人在貨架之間散開,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著,但用的不是粟特語而是突厥語——當然,站在窗邊的崔六郎表現出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

崔六郎搓手笑道:“曹公,誰給您找的這地方?這裏潮濕得很,附近也沒有食肆雜鋪,不如我給您另外安排一間。”

曹破延像是沒聽見這個問題似的,冷淡地回答:“做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