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2章 與子偕行(第2/3頁)

可是劉浪也知道,他必須忍。通過方才172師的精神狀態,他已經知道,第21集團軍全軍已經到了一個極為危險的邊緣,一個引子,都有可能會導致這支心理已經壓抑到極限的大軍徹底崩潰。

陸軍少將滿臉歉意,但卻也無可奈何,他是172師副師長,可不是後面這幾個步兵師的指揮官,況且,就算人家給他這個陸軍少將面子,但,路,人家讓了,物資也搬開了,你總不能讓人家連個牢騷話都不說了吧!

直到,劉浪看見一名被擺放在路基邊上的一名傷兵在車隊經過的時候,徒勞的閉上眼睛來抵擋車輪激起的灰塵,他甚至連閉上眼瞼,都有些費勁。

劉浪徹底被怒了,手一揮,命令車隊全體停車,跳下車,大步走到被放在擔架上的傷兵面前目光死處一掃,厲聲質問道:“這是誰幹的?”

可能被劉浪的威勢所攝,也或許是一個陸軍上校外加一個陸軍少將的軍銜足夠高,一時間沒有人回答劉浪的話。

“我見過很多軍隊,中央軍,川軍,西北軍,晉軍,東北軍包括日軍,他們有的戰鬥力強悍,有的戰鬥力稀松平常,像我們川軍,很多人因為喜歡抽大煙被你們戲稱為雙槍軍,甚至有的因為裝備差被稱為叫花子軍,但他們共同的特征,包括被我們稱之為鬼子兵的日軍,從未拋棄過自己負傷的戰友,哪怕是背,是擡,也要把他背回去擡回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將他遺棄在大路邊上。”劉浪的聲音猶如金石,說得一群21集團軍官兵們面如土色。

“長官,他要死了,醫生說沒辦法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我們只是想,讓他躺在一個幹點兒的地方!”

一名身形瘦弱的士兵抹著眼淚站了出來,想來,將受傷的戰友放在這個地方,他也是不願意的。可是,他應該也是沒力氣了,尤其是在這樣的狀態下狂奔三天後,不願意把即將死去的戰友放在冰冷潮濕的泥地裏,那只能放在還算幹燥的公路邊上了。

劉浪知道,這只是遺棄傷兵的開始,隨著地面上的日軍開始追擊,天上的日機不間斷的開始轟炸,當潰退不可避免的來臨後,遺棄傷兵的行為會越來越多,不光是21集團軍,幾乎是整支淞滬大軍,高達十萬的傷兵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亡在那兩條只有300公裏的公路兩側。

本來,他們是可以回家的;本來,他們在傷愈之後是可以歸隊的;本來,他們是有機會繼續朝兇惡的日寇射出自己槍膛裏的子彈的;本來,他們是可以成為一支軍隊的骨幹力量的。

但,他們沒了這個機會。統帥部的失誤,戰友對生的渴望以及軍心的潰散,讓他們失去了這個機會。

劉浪輕輕撥開傷兵身上蓋著的一件軍服,眼角也忍不住微微一抽,傷兵的傷,的確很重,雙膝以下盡皆失去,就用臟呼呼的繃帶裹住,鮮血透過並不厚的繃帶不停的向外滲透著。

傷兵蒼白的臉色已經表明,不說什麽細菌感染,大量的失血已經在悄然奪走他年輕的生命,不出意外的話,傷兵就會像剛才那名士兵所說的一樣,會很快死去,或許,都不用等到車隊全部通過。

是的,他要死了。可是,劉浪覺得,自己必須得為這個傷兵做點兒什麽,更確切的說,是為所有傷兵。

劉浪擡起頭,目光迥然的看向周圍靜悄悄不再說話的士兵們,努力平靜著自己的聲音:“他快死了,可是,這並不是你們可以放棄他的理由。對於戰士,戰死沙場,死亡不過是歸宿,沒有什麽可怕的;可是,戰士最怕的,卻是戰友的背叛,當他替戰友抵擋來自敵人的攻擊的時候,戰友卻落荒而逃;當他受傷,需要戰友的幫助的時候,戰友卻離他而去……

《秦風——無衣》中曾有首歌是如此唱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好一個與子偕行,你們,就是這樣和袍澤偕行的嗎?將袍澤帶離戰場,卻又將他一人孤零零的丟在寒風中,讓他孤獨冰冷的死去,僅僅因為一句醫生說他活不了?”

很多年以後,第21集團軍於此戰幸存下來的士兵們,都還記得這一幕,身材並不高的劉浪,站在公路上,站在諸多袍澤面前,面容不算英俊,卻雙眉入鬢,仿佛渾身發著光,聲音雖低沉,卻震耳發聵。

在場諸人,此後的余生中,再未有任何一人拋棄過同袍,哪怕自己也會因此而死亡。

閉著雙眼的傷兵的眼角,迸出一滴晶瑩的淚珠,在寒風中,吐出最後一口熱氣。

他是不幸的,在即將回家的路上,失去了年輕的生命。同時,他也是幸運的,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沒有冰冷的風沙繼續撲打在臉上,還有位戰友在為他振臂而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