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6章 兩眼淚汪汪(上)

“開槍~~~”北島剛雄的聲音猶如被剛閹割完的公雞,在華東深夜有些蕭瑟的秋風中尖銳而淒厲的響起。

是的,陳運發的臉敦厚而樸實,如果不看超出常人的個頭的話,那無疑是個善良而無害的人。無論對於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在這種堪稱屍山血海的戰場上,看到這樣一張臉,心中無疑都會生出一種叫做溫暖的東西。

因為,他無害啊!既然無害,就不用心生警惕,能讓自己緊繃的神經不用再繃緊,對於戰場上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極為難得的休憩,尤其是對於陌生人的時候。

這種願望,對於北島剛雄來說,也是一樣。他太需要有時間去想一想自己的未來了,作為一個聯隊長,卻要在公路上守哨卡,他自然是不會甘心的,哪怕是手底下已經只有不足500兵力,他還是渴望去前線建功立業。哪怕陸軍中佐這個職位對於很多人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許多和他同年齡的同學至今還在少佐職位上苦熬呢!可是,他很清楚,如果不出現意外的話,當這場和中國人在淞滬的會戰結束後,他就會回國,然後轉入預備役,徹底被放棄。

誰讓,第36步兵聯隊遭遇了近乎覆滅的重創呢!而可以背鍋的脅板次郎已經埋在四行倉庫巨大的廢墟中,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再可以扛起第36步兵聯隊戰敗罪責的人了,最後,只能是他,一個活著的陸軍中佐。

這兩天,他一直在思考,怎樣面對自己幾乎已經注定的未來。所以,他把聯隊部搬到了哨卡旁,他心中未嘗不希望通過自己在職責範圍內的努力讓那些大人物看到再重新啟用他,雖然機會很渺茫,但萬一呢?做了,不一定有用,但沒做,是一定沒用的。

於是,曾經很自負的北島剛雄這一次選擇和他的士兵們在一起,雖然他不用站在灰塵漫天的公路邊上去和每一個通過的車隊進行交流,但距離公路不足二十米,基本每個路過的人都可以看到一名陸軍中佐堅守崗位的存在。

相對應的,他,也能看到每一輛汽車裏帝國官兵們朝氣蓬勃年輕的臉龐。

就像這個淩晨一樣,雖然他迷迷糊糊躺了幾個小時,但在車隊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中,已經很久沒有熟睡過只能淺淺入眠的陸軍中佐依舊很快清醒了,裹著厚實的毛呢軍大衣,他走出了野戰帳篷,眯著眼睛看著自己麾下的少尉和車隊領隊的少尉交流。

雖然最終因為兩張年輕的臉上湧起的笑容讓他感到厭煩,但其實,北島剛雄心裏知道,他這是錯誤的。他需要這些車隊的士兵,需要通過他們的嘴,將一名陸軍中佐忠於職守的消息散布出去,傳到那些大人物的耳朵中去。雖然這並不足以改變他目前的處境,但,留下一點印象,或者,多一絲好感,那也是可以的。

他知道,他現在就像一條狗,一條明知道前路渺茫,都還要爭取那一線生機的狗,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親自去和那些平時他連正眼都不會瞅一眼的中尉、少尉,甚至是軍曹們打交道。

於是,在他下令讓車隊趕緊離開的時候,他沒有回帳篷,依舊站在有些蕭瑟的秋風裏,目送著車隊的輜重卡車一輛接一輛的從身邊十幾米處開過,哪怕風沙打在他的臉上。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張無害的臉。那一瞬間,他渾身冰寒,比脫掉身上的毛呢軍大衣,脫掉毛衣,赤身裸體的站在本土北方的冰天雪地裏還要冷的多的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透天靈感,仿佛,要把全身的血液都凍得凝固了。

那張臉,他真的是再熟悉不過。

作為指揮官,他知道,對於麾下第36步兵聯隊打擊最大的一戰,不是那一日強攻皆被打退,一天時間內傷亡千余之戰。支那人擁有無比堅固的堡壘,而他們卻不能動用重炮,以血肉之軀和支那人的槍炮硬撼,千余人的傷亡固然令人痛徹心扉,但卻不足以讓帝國官兵士氣直線下跌。

他和死傷慘重的帝國勇士們依舊認為,他們會贏下這一戰,敲碎敵人堅固的烏龜殼,將那些只會躲在堅硬烏龜殼中的支那人抓出來,一一殺死。哪怕是全聯隊上下對支那人的堅固堡壘束手無策之時,他們也沒想過會失敗。

但,當那一天,二十幾個中國士兵毅然跳出堡壘,向著尚存有三十多名帝國官兵的隊列發動反沖鋒,並當著全軍和支那平民的面,將之一一殺死在距離倉庫不足二十米的泥地上時,北島剛雄知道,士氣,徹底沒了。

是的,第36步兵聯隊殘余所有帝國陸軍官兵的精氣神,就在這樣一場小的不能再小的白刃戰中,被打沒了。二十幾個中國人,將數目遠高於他們的對手,用對手自詡為最能顯示武勇甚至是最擅長的方式,一一殺死,並自身損失不超過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