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5章 請記住他們

這個清晨,對於廣袤的中華大地來說,是一場打了強心劑的狂歡。

報紙,長編累牘的將來自前線記者們寫的花團錦簇、熱血澎湃的文章大量刊發,其實很多被邀請至晉東司令部的記者文章套路大多雷同,不過是不厭其煩的將殲敵數量和所斃殺日軍官佐的軍銜姓名堆砌在一起罷了。

甚至,有些記者一看同行們把該寫的都寫完了,幹脆從司令部小院裏擺放著的一排日軍官佐屍體上打起了主意。比如對川岸文三郎的描寫,還加入了五短身材,身長不過1.6尺但體寬卻足有0.7尺,猶如酒壇等大量戲謔之語。你寫川岸文三郎,那我就寫高木義人,他寫上月良夫,反正,爭取不重樣。

而且,極盡筆墨,一個比一個刻畫的好。讓他們當記者都是屈才了,應該讓他們去寫人物傳記還差不多。

當然了,這也和在晉東司令部他們根本采訪不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有關,遠離前線的司令部諸多參謀和長官們其實比遠離前線的記者們知道的信息沒多到哪兒去,除了129師的報捷電報和一排日軍官佐屍體以外,其余的,大家夥都只能靠連猜帶蒙。

但你別說,就這些套路化嚴重,雷同多多的文章,一樣有廣大受眾。因為,那海量的殺敵數據讓人爽啊!尤其是記者們所寫的日軍將佐的特征描述,更是撓中了不少人的嗨點,看著看著就不由自主的放聲大笑。

唯有一直跟著劉團座和129師行動的美女記者,算是另類。她的“柳雪原戰地日記”,很少記錄勝利,很少描寫中國將官的英明神武,她的筆,永遠停留在那些她認為的可愛戰士們的身影上。

“柳雪原戰地日記之血戰乏驢嶺!”

“那是個血色如霜的晚上,連續兩日進攻受挫的日寇已經接近於瘋狂,就算夜幕降臨,他們也沒打算停止進攻。瘋狂的炮火就在距離我不到五百米的前線炸響,映得半邊天都是紅的。

在那樣的地方,幾乎不可能有人生存,尤其是看到之前被士兵們辛辛苦苦壘制的沙包工事被炸碎,在後面躲著的17師官兵在硝煙中消失不見,我以為第二道戰壕和我身邊的將士們會等待,等著日軍的炮火結束。

可是,我錯了。駐守在陣地上的一個排完了。距離我並不遠的那位少校營長就像一個冷酷的屠夫,一聲令下,又是一個排的士兵在他們排長的率領下,沖向那個能將巖石都熔化的陣地。

然後,不過十分鐘,沖上陣地的步兵排又完了。他再次揮手,又是一個步兵排沖上陣地。

我知道,當你們看到這篇日記,一定很想罵他冷血,我也一樣。只是,我卻只能默默哭泣。

因為,我更知道,那個少校營長布滿硝煙的臉雖然像塊鐵石,但他的心裏,比你我都要更疼。因為,那是他同吃同睡數年的弟兄,那是他身在陜西戶縣家鄉的子弟兵,一個營,能互相攀上親戚的,就能有三分之一。

但他必須得這麽做,哪怕是在炮火之後,陣地上只剩一名士兵,也能用手中的槍延緩日寇瘋狂的沖鋒,等到後續部隊的抵達。否則,陣地就會失守。

就戰鬥的間隙我問他:如果,日寇的炮一直不停,你還會不會那樣做?

他毫不猶豫的點頭:會!

‘那,你的弟兄都戰死殆盡,你想過怎麽辦沒有?’

‘那,陣地上還會有我,我沒了,就該團長想辦法了。’

他的回答,就和他方才發出一道道軍令一樣,冷酷而決絕。

可我,卻哭了。就像看著炮火中,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在命令聲中毫不猶豫的出發,沖向必死的陣地,然後在火光中倒下一樣,哭了。

或許,在這個讓我熱淚肆意橫流的晚上,唯一讓我覺得開心的是,是聽說曾以為全軍覆沒的102團第5連有一名士兵還活著並且千辛萬苦的返回乏驢嶺。

只是,當我有些激動的回到師部,看到的,卻是一眾猶如雕塑般戰立的將軍們,在他們的面前,蹲著一個渾身裹滿了黑乎乎紗布的士兵。

士兵,旁若無人的抱頭痛哭。將軍,站在一旁,猶如雕塑。

說實話,我久在前線,看到的都是猶如鋼鐵一般的男人。哪怕是被炮彈炸斷了胳膊炸沒了腿,他們或許很疼,他們或許會呻吟,甚至會大聲哭嚎,但還從未見過一個男人,哭得這般傷心,天崩地裂,猶如孩童。

作為一個女人,我能感覺到,那名渾身傷痕累累士兵的脆弱,是源自他心裏的脆弱,而不是他身上的傷。

而將軍們,卻像是疼愛孩子的父母,站在那裏,焦灼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同時,眼底亦是傷心和落幕。

沒有想象中的壯烈,沒有想象中的堅強,那名唯一從雪花山主峰上幸存的士兵,用嘶聲裂肺的哭泣向我展示著屬於他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