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前園真聖少佐看著手下的士兵在一天天地少下去,最後直剩下他們五個人了。他覺得自己的生命之路也快走到了盡頭,叢林早就使他們這群官兵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前園真聖自從誤入叢林,走向迷路歧途那一刻開始,便開始心灰意冷。

他隨鈴木敬司大佐秘密潛入緬甸,利用緬甸人反英的情緒,鼓動緬甸義軍殺向英軍。隨後日本人也開進了緬甸戰場,那一刻,他為自己的成功而暗暗得意過。鈴木敬司大佐後來回到了國內,受到了天皇的嘉獎,他雖然仍留在緬甸,卻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器重。前園真聖大隊成了所有在緬日軍的先頭部隊,這是天皇給予他的榮譽,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的職位會得到順利的晉級,由少佐到中佐,一直到大佐,說不定還會成為一個將軍。

他是從緬甸女人的目光中醒悟過來的,那時他前園真聖大隊作為先頭部隊可以說是攻無不克,為了鼓舞士兵們的士氣,他從不約束士兵們去強奸、玩弄緬甸女人,緬甸整片土地都屬於天皇的了,緬甸女人自然也屬於他們的士兵。他承認,緬甸女人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他沒來緬甸前,就曾聽說緬甸有兩大寶,一是緬甸玉,第二就是緬甸女人。緬甸女人的皮膚彈性極好,又有光澤,頭發烏黑,薄薄瘦瘦的筒裙,小小的上衣,緊縛在肚臍以上的部位,露出她們的胸和半截腰身。這一切都構成了他對緬甸女人的強烈欲望。每到一處,他都要讓勤務官為自己精心挑選最漂亮的女人送到自己的房間。他要欣賞她們,占有她們,就像占有緬甸這個國家一樣。

緬甸女人卻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他占有了她們,卻沒能占有她們的心。她們一律冰冷地躺在他的身下,讓他把自己脫光,她們一聲不吭,任憑他折騰。為了讓她們應和他,他掐她們,打她們,咬她們,一直到鮮血淋漓,她們仍一聲不吭。在做這一切時,他看到了她們冰涼而又充滿殺氣和仇恨的目光。他在這種目光中,冷了自己的身體。在他占有的緬甸女人中,他看到的都是那種千篇一律的目光。

他在這種目光中惱怒了,瘋狂了,他拆磨著她們。有一次,他正在發泄著自己的不滿時,他聽到身下的女人突然用日語說:“該死的日本人。”這句話讓他驚呆了半晌,最後他興味索然地從女人的身上滾了下來。

前園真聖已經能把緬甸話說得很流利了。在隨鈴木敬司大佐入緬前,他就學過緬甸話,經過這幾年的緬甸生活,人們已經很難聽出他竟是個日本人。

他說:“你為什麽要恨我們日本人。”

女人說:“你們占領了我們的土地。”

他說:“我們是來幫你們趕走那些英國佬的。”

女人冷笑了一聲,仍冷冷地看著他,最後一字一頓地說:“你們日本人比那些英國佬還要壞!”

“八嘎!”他揮手抽了女人一個耳光。

一縷鮮血順著女人的嘴角流了下來,女人充滿仇恨地望著他。

他暴跳如雷,從墻上摘下指揮刀,明晃晃地架在女人的脖子上,猙獰地說:“我要殺了你!”

女人不動,躲都不躲一下,仍那麽冰冷仇恨地望著他。

前園真聖感受到了一股悲涼,征服一個國家的土地並不困難,要想征服一個民族真是太難了。他就連眼前這個緬甸女人都征服不了,還說什麽征服緬甸這個民族。

“八嘎——”他又罵了一聲,戰刀刺進了緬甸女人的腹中,那個漂亮、年輕的緬甸女人,眼睛大睜著,仍那麽充滿仇恨地望著他。

從那以後,他每到一處,都要占有一個緬甸女人,然後讓勤務官秘密地把她們殺了。這樣做他仍不解氣。直到那個緬甸女人對他進行了一次不成功的暗殺,才使他徹底清醒過來——他永遠無法征服緬甸女人,他們日本人也永遠無法征服緬甸這個民族。

一進入叢林,惡夢便伴隨著他。只要他一閉上眼睛,進入夢中,一幅幅血淋淋的場面便在他眼前浮動,先是那些赤身裸體的緬甸女人,她們的腸子流在了外面,她們一步步向他逼近,她們仇恨、憤怒的目光包圍了他,他想喊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結果就驚醒了,一場惡夢一身汗。

女人在夢中消失了,接下來就換成了那些緬甸義軍,緬甸義軍死在了英軍的槍炮下,他們一個個血肉模糊,他們舉著刀槍向他威逼過來,他們咒罵著:“該死的日本人,你們騙了我們!”

他又一次醒了。

接下來,還有那些中國士兵,中國士兵呐喊著向他沖過來,他們用刺刀捅向了他,捅向了他手下的士兵……

惡夢一個接一個,進入叢林以後,他一直被這種可怕的惡夢纏繞著。他的精神已經崩潰了,不再指望自己走出這片叢林。走出去又如何呢?尋找到自己的部隊,然後又是沒完沒了的屠殺,血淋淋的屠殺,敵我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是把所有的人都殺光了,占領所有的土地,但征服不了他們的靈魂,他們的靈魂會夜夜來纏著他,讓他不得安生。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著一種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