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自從和日本人狹路相逢,又患難與共地走上了同路,童班副感受到了壓在自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鮮活的女人一個個在他眼前死去,朱紅、馬華、王麗的音容時時地浮現在他的眼前,她們的一切仍在他心裏活著,仿佛她們仍和他們行走在這片叢林裏。可每當童班副從這種幻覺中清醒過來,看到眼前的沈雅、李黎時,他的心如同被刀戳了似的難受,嫂子的影子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每天晚上宿營時,他總要千方百計地為沈雅和李黎搭一頂帳篷,哪怕是幾片碩大的樹葉也好,他覺得自己愈來愈無法離開她們。每天晚上他都睡在帳篷的出口處,看著她們入睡。這樣做,是應小巧的沈雅提出來的。同伴們一個個死去了,死神從來也沒有離他們遠去,他們清楚,說不定什麽時候,死神就會突然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在沈雅和李黎的心中,叢林裏已經沒有男人和女人之分了,她們需要的是相互照顧,是一種精神上的支撐,經過這麽多天的接觸,她們覺得童班副就是照耀在她們頭頂上的太陽。一旦她們失去這個太陽,便會失去了屬於她們的所有日子。

有幾次,童班副已和她們擠在了一起。童班副還是第一次這麽近地和女人睡在一起,他無法入睡,借著朦朧的光亮,他久久地凝望著她們的睡態。此時,她們是那麽的安詳,那麽的美麗,他試著向她們伸出了手,他終於摸到了她們披散在草叢中的頭發,接著他又摸到了她們的手。他的身體開始顫栗了,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電流擊中了他,他渾身發熱,最後發燙,最後他就握住了沈雅的手。那是一只多麽小巧的手啊,此刻,那只小手一動不動溫情地躺在他那雙大手裏,他的手開始潮潮的有汗滲出。不知什麽時候,他睡著了,很快又醒了。醒來之後,他發現沈雅的頭枕在他的胳膊上,頭發披在他的臉上,他嗅到了女人的氣息,這是和嫂子身上同樣的氣味。他又一次想到了嫂子,淚水洶湧流出。他把手向自己收了收,沈雅幾乎就偎在他的懷裏了,一股巨大的柔情,石破天驚地在心頭流過,接著他前所未有地平靜下來,漸漸睡去了。天亮的時候,他們都醒了,沈雅仍在他的懷裏躺著,她的頭發上沾著幾片草葉,她柔柔地沖他笑了笑,一點也沒有難為情的意思。此時,他覺得懷裏的沈雅變成了一只小貓,溫順而又親切的小貓。一種博大的東西慢慢地在他心裏生長著,最後竟長得天高地遠。

日本人的營地,一天天在向他們的營地靠近,由先前雙方的緊張局面,一點點地變得平安無事起來,往往他們走,日本人也走,他們宿營,日本人也宿營,營地就在他們的附近。日本營地的夜晚並不平靜,小山智麗每天晚上都在慰勞千辛萬勞的士兵。每一次,軍妓小山智麗都充滿了激情,她的呼叫像電波一樣慢慢地在林中傳開,攪擾得他們無法平靜地入睡。

那一天,他們又一次宿營了,他剛為沈雅和李黎,同時也為自己用幾片芭蕉葉搭起了簡單的帳篷,王老賴便來了,王老賴把青天白日旗插在地上,便貓著腰找到了童班副。他把童班副拉到一棵樹後,從懷裏掏出一顆野果子,送給童班副。童班副不知王老賴要幹什麽,沒有伸手接那顆野果子。

王老賴就可憐巴巴地說:“童老兵我求你件事。”

童班副看著王老賴,以前他就認識王老賴,王老賴因當過胡子,名聲不好,所以,他很少和他來往。

王老賴就咽了咽口水說:“童老兵勻給我一個吧,就一個晚上。”說完看了看正準備睡覺的沈雅和李黎。

童班副便什麽都明白了,他覺得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

王老賴以為童班副動心了,便死乞白賴地又說:“明天我保證給你兩個野果子,你知道,自從我不當胡子那天起,就再也沒碰過女人。”

王老賴發現童班副的一張臉在抽搐著,於是,他又很快地說下去:“咱們今天還有口氣,明天說不準就會死哩,你就勻一個給我吧,我死了,也忘不了你童老兵。”

王老賴說完“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童班副終於揮起手,耳光“啪啪”地抽在王老賴的臉上。

王老賴沒料到童班副會刮他的耳光,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捂著臉,一邊說:“你這是幹啥,這是幹啥……”便慌慌地跑了。

童班副沖王老賴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一口,惡狠狠地說:“滾,你這個畜生。”

童班副在黑暗中站了好久,他回到自己搭建的那個帳篷裏時,發現沈雅和李黎沒有睡,她們在黑暗中正眼巴巴地望著他,顯然,剛才王老賴說的話,她們都聽見了。兩人剛哭了一氣,為自己也為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