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王玥自己也不知為什麽,行走在這莽莽叢林裏,一旦看不見高吉龍,心裏便空落得無依無傍。依傍男人是女人的天性,而王玥對高吉龍這種心理已超出了女人對男人的依傍。王玥自從見到高吉龍的第一眼開始,便覺得他們似乎已經相識許久了,莫名的親近感,拉近了她與他之間的距離。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出國之前的昆明,師部的聯絡官把王玥帶到了營部,聯絡官向高吉龍介紹完王玥的身份時,王玥盯著高吉龍看了好久,直到高吉龍向自己伸出了手,她還怔怔地愣在了那裏,直到高吉龍笑著說:“王小姐,怎麽不願意和我握手麽?”她才醒悟過來,匆忙伸出了自己的手,他們的手終於握在了一起,她像觸了電似的渾身一哆嗦。那是一只怎樣的手啊,寬大而又有力。她的手因為激動而潮濕了,他沖她笑了笑。她望著他的笑,覺得那笑是那麽的熟悉,那麽的親切,她通體舒泰而又安寧。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緬甸淪陷,父母雙雙被日本飛機炸死,她只身逃回祖國,失去家園和親人的哀愁時時伴隨著她。她眼前的世界失去了光明。

高吉龍的出現,猶如暗夜裏點燃了一盞亮燈,在這奪目的光芒裏,一掃往日的陰晦。以前她從來也沒和中國軍人打過交道,回到昆明後,她曾聽醫院的人說過中國軍人,在那些人的話語裏,軍人的形象並不美好,當兵的搶富、奸淫,當官的貪婪成性,吃、喝、嫖、賭、毒什麽都幹,那是一群烏合之眾。當時她積極地報名參加中國遠征軍,並沒有對這支隊伍抱多麽大的幻想。她想的是,為自己的親人報仇,殺回緬甸去。

然而,她在高吉龍身上看到的卻不是人們議論中的中國軍人的形象,高吉龍在她的眼裏是位標準的北方男人,方臉、濃眉、大眼、胸膛寬廣。一身合體的制服、皮鞋、皮帶、雪白的手套,這一切,更加襯托出男人的力量。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接觸到的那些士兵,也不像有些人議論的那麽壞,有不少士兵見了她還會臉紅,羞答答的反而像個姑娘,她反而有點像個男人了。她覺得那些士兵也挺可愛的。

接下來,戰爭便開始了,她從來沒有打過仗,要不是日本人的飛機轟炸仰光,她甚至連炮聲也沒有聽到過。這可是真正的炮聲,她作為一名營裏的翻譯,經常走在戰鬥的最前線,耳聞目睹的是炮火、槍聲,還有鮮血。有許多女兵面對這些不是嚇得痛哭流涕,就是縮在一角不知如何是好。她則相反,只要她能看見高吉龍那偉岸的身影,便什麽都不怕了。

是高吉龍的沉著冷靜影響了她的情緒,高吉龍在指揮作戰時,總是那麽從容不迫,就是炮彈在不遠處炸響,他也顯得胸有成竹,不時地向周圍的人下達著作戰命令。仿佛他指揮的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遊戲。這一切,無疑在深深地影響著她。

王玥隨部隊行軍打仗,並沒有她更多的事。更多的時候,她只充當英國顧問吉姆和高吉龍的翻譯,吉姆傳達的是英方長官的指示。英方長官遠遠地躲在後方,遙控指揮著戰爭。英方長官的命令往往與現實局面不符,這就引來了吉姆和高吉龍之間無休止的爭吵。每次他們爭吵時,她感情的天平總是偏向高吉龍一方,因為她覺得高吉龍是對的。吉姆總是氣得渾身發抖,揚言要到中國最高指揮部去告高吉龍的狀,要求中國長官撤了高吉龍的職。

王玥一來到這個營,便從士兵話語裏了解到這支東北軍隊伍的處境,在這之前,她不知道“西安事變”,更不知蔣介石部隊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但她還是感受到了,這支東北軍的部隊,像沒娘的孩子,處處受到冷遇和不公正的待遇,她經常聽到士兵們在罵他們的團長、師長,罵其他的部隊,說他們是一群狗娘養的,不把東北軍當人看。

吉姆威脅著要告高吉龍的狀,她著實為高吉龍擔著心,她怕這錯綜復雜的關系真的會使高吉龍處於不利的地位。每次,吉姆和高吉龍吵完架,她總是要勸吉姆。為了緩和吉姆和高吉龍的關系,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好話都說了,在她的勸說下,吉姆的態度一點點地和緩了過來。吉姆一高興便讓王玥陪他喝酒。那是一種紅色的英國酒,王玥喝在嘴裏感到又苦又辣,為了讓吉姆高興,每次她都陪著他喝那麽幾小口。

吉姆喝酒的樣子是很豪爽的,懷子裏差不多倒滿了酒,像喝水似的一口口地喝下去。吉姆一喝酒卻是興高采烈的,衣扣解開,露出胸毛,然後大談大英帝國的偉大,說中國人個個都是豬玀。王玥非常討厭吉姆說話時的口氣,更討厭吉姆說中國人的壞話。吉姆每每說到這似乎看出王玥不高興了,便用英國人慕維女人的方式誇獎王玥如何如何的漂亮。有一次,吉姆趁著酒勁,還強行著要親吻王玥,被王玥憤怒地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