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我們記得,一切開始於7月10日早上的召集會議—所有波蘭成年男子都被召集於耶德瓦布內的鎮政廳。但早於那時,關於謀劃攻擊猶太人的謠言就傳開了。否則,載滿鄰鎮居民的馬車就不會自當日淩晨起就源源不斷地駛入鎮子。我懷疑,從其他地方趕來的人中,有一部分已經參與過發生在鄰鎮的屠殺行動。當“屠殺的浪潮”席卷某些區域時,除了本地人會參與其中,一群核心的“掠奪者”也會不斷遷移,參與該區域每一個地方上發生的案件,這種模式是很典型的。

“某天,在卡羅拉克和索布塔的要求下,幾十個男人在鎮政廳前集合,德國憲兵隊和卡羅拉克及索布塔給了他們武器:鞭子和棍棒。接著卡羅拉克和索布塔命令這群男人把耶德瓦布內所有的猶太人都帶到鎮政廳前面的廣場上去。”在一份較早記錄的證詞中,證人達諾夫斯基(Danowski)為他的敘述補充了一個細節,雖然沒有其他人證實其真實性:他指出人們當時還得到了伏特加。

差不多在波蘭人被召集到鎮政廳的同一時間,猶太人也被召集到廣場上,去做據說是清潔任務的事情。麗芙卡·福格爾(Rivka Fogel)記得她本來打算帶一把掃帚。由於猶太人之前就被迫做過這種下等的清潔工作,我們可以想象,一開始波蘭人只打算進行一個慣常的“羞辱項目”。“我丈夫帶著我們的兩個孩子去了那兒。我在家多待了一會兒,打算把家務都打理好,關好門窗。”但是,很快人們就明白,那天的情況與往常不太一樣。福格爾太太沒有跟著她丈夫和孩子去廣場上,而是與她的鄰居普拉福德太太(Mrs.Pravde)一起躲進了附近一位貴族的莊園的花園裏。過了一會兒,“我們可以聽到那裏傳來了一個小夥子的慘叫,那是約瑟夫·萊溫(Joseph Lewin),波蘭人把他活活打死了”。

因為機緣巧合,我們從卡羅爾·巴登的證詞中得知(他在片刻之後恰好路過附近),萊溫被亂石砸死了。我們記得,巴登當天早上正在德國憲兵隊的前哨站修理一輛汽車,他必須去那位貴族的莊園的工具棚(上面兩名婦女正是躲在這個莊園的花園裏)。“在工具棚附近的鑄造車間的拐角處,站著耶德瓦布內的一個居民,維希涅夫斯基……維希涅夫斯基叫住了我,我走近他,他指給我看一個信猶太教的小夥子被殺害後的屍體,那個小夥子22歲,名字叫萊溫。維希涅夫斯基告訴我,太太,看啊,我們用石頭砸死了這個狗娘養的……維希涅夫斯基給我看了一塊重12到14千克的石頭,說:‘我用這塊石頭狠狠地砸他,他再也爬不起來了。”這件事發生在大屠殺剛剛開始的時候。正如巴登所寫的,在他去工具棚的路上,他看到只有約100名猶太人在廣場上,而當他返回時,人數已經大大增加了。

在鎮子的另外一角,文岑蒂·高希茨基(Wincenty Gościcki)剛從守夜的崗位上回到家中。“早上,當我正打算上床睡覺時,我的妻子來把我叫了起來,她說有壞事發生了。在我們家附近有人正在用棍子毆打猶太人。於是我爬起來,走到屋子外面去一探究竟。接著我聽到厄巴諾維斯基(Urbanowski)叫我,他和我說,看看都發生了什麽,然後他帶我去看了四具猶太人的屍體。這些人是:菲什曼(Fiszman)、斯季雅考夫斯基斯(Styjakowskis)[?]家的兩個人和布魯伯特(Blubert)。於是我立刻躲進了屋子。”

那天一早,猶太人就明白了他們正處於致命的危險中。許多人想要逃進鄰近的田野中,但只有一些人成功了。要逃出鎮子而不被發現,實在很難,因為周圍有許多由農民組成的“義務警察”隊伍在巡邏,試圖搜捕逃走或者躲起來的猶太人。十幾名少年抓住了涅瓦維茨基,屠殺行動開始時,後者已經在田野裏了,他本想偷偷穿過田地,逃往維茲納。涅瓦維茨基遭到了毆打並被帶到了廣場上。無獨有偶,奧爾歇維奇(Olszewicz)也在田野裏被年輕的農民抓住、毒打並帶回鎮上。大約有100—200人成功逃脫、躲藏,活過了那天——正如我們所知,其中有涅瓦維茨基和奧爾歇維奇。但其他很多人都在他們被抓時就立刻被“就地正法”了。在巴登去工具棚的路上,他看見“在莊園的田地上,道路的左邊,一群平民[作者標記為重點]騎在馬上,手中拿著粗重的木棍”,正在那片區域巡邏。一個騎馬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到躲藏在田地中的人並追上他們。耶德瓦布內的猶太人在劫難逃。

在這一天,暴力的陰霾籠罩了整個小鎮。人們無組織卻不約而同地極盡殘忍,對於這一切,卡羅拉克和鎮議會僅僅做了一般的監督和管理(例如,我們記得,他們在廣場上招募看守猶太人的人)。後者控制了整個過程,並在關鍵時刻激化了這場集體迫害的最終目標。不過就算他們不這樣做,民眾肯定也會極盡所能地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