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占據時期(1939—1941)(第2/3頁)

這種描述無意中就成了對一個相當典型的場景的生動敘述——在蘇軍進駐鎮子時,人們紛紛出來看熱鬧,大多數是滿懷好奇的年輕人,既有猶太人,也有非猶太 人。阿格涅絲卡·阿諾德於耶德瓦布內錄下的另一個訪談,也反映了人們對“猶太人對蘇軍態度諂媚”的刻板印象始終存在。這次的訪談對象是當地一位年長的藥劑師,他試圖解釋猶太人和蘇聯在耶德瓦布內設立的行政機關之間的勾連所造成的影響:“你知道,我沒有什麽證據。我只是在說一個,怎麽說呢,算是公開的秘密吧。大家都這麽說。嗯……總有人會和他們串通一氣的吧。但我不能拿什麽保證……其實我沒有親眼見到任何人這麽做,就我個人而言,我不認識有誰這樣。”換言之,“猶太人與蘇軍之間的勾連”只是一種刻板印象,一句陳詞濫調,任何事都能成為證據——比如一群猶太孩童在街上歡快地玩耍,或是一個猶太人在郵局(即一個官方機構內)工作,或是某個猶太青年在街上或在商場的隊伍裏對他人出言不遜。誠然,在猶太人中的確存在“通敵者”或是蘇聯內務人民委員會(NKVD)的間諜,但眾所周知,這些情況也不只存在於猶太群體中——以及耶德瓦布內—我們很快就會發現,猶太人甚至不是主要的“通敵者”。

但在一個方面,耶德瓦布內的歷史和其他大多數蘇聯所占領的地區不同。早前,這個小鎮上就成立了一個大型的反蘇聯地下組織。1940年6月,蘇聯秘密警察,蘇聯內務人民委員會,查到了該組織並將其搗毀。首先,該組織在科比爾諾森林(Kobielno Forest)附近的總部受到了蘇聯內務人民委員會軍隊的壓倒性襲擊,戰鬥雙方的傷亡人數巨大。接著,由於組織的所有文件都被蘇方從科比爾諾查出,後者在整個地區內進行了無數逮捕。根據德高望重的波蘭歷史學家托馬茲·斯得澤姆鮑茲的研究,耶德瓦布內、拉茲沃夫和維茲納(Wizna)區域內大約有250人因此被捕入獄。而更多的組織成員因擔心遭遇不測,離家而行,躲進周圍的森林和沼澤地中。自然,一位調查這個地區的暴力案件審判的歷史學家會想知道,在下面這兩起非同尋常的事件之間,是否有任何關聯:1940年6月蘇聯軍隊對波蘭地下組織的摧毀,和1941年7月波蘭人對猶太人施行的大屠殺。

說來也巧,從那個時期保存至今的兩份重要證詞為這個故事提供了有趣的解釋。安東尼·鮑拉瓦斯基(Antoni Borawski)下士來自維季尼村(Witynie),該村莊離耶德瓦布內約四公裏,他留下了一份很長的敘述簡歷:《我在1940—1941年的自傳》(“My Biography for1940-1941”),由安德斯軍隊的歷史辦公室保存。鮑拉瓦斯基於7月4日被捕,大約是在科比爾諾森林槍戰的兩周之後,被捕後他經歷了漫長而痛苦的審訊。但他在監禁中活了下來,並最終道出了這個關於背叛的故事,解釋了為何蘇聯秘密警察能查到並搗毀他們的地下組織。下面就是安東尼·鮑拉瓦斯基在他的“自傳”中講述的故事:

總部有一個家夥,是來自考沃茲亞村(Kołodzieja)的東布羅夫斯基(Dąbrowski)。一開始的時候東布羅夫斯基是一個波蘭模範好市民。他為總部提供武器裝備—他走100公裏路前往齊爾沃尼 - 波爾村(Czerwony Bór),波蘭軍隊將裝備儲存在這個村子,他從那裏帶回了自動武器和彈藥。如果他沒辦法搞到免費的武器,就會付錢,能付多少付多少。東布羅夫斯基是巴特基村(Bartki)的維希涅夫斯基(Wiśniewski)的女婿,維希涅夫斯基是蘇聯治下一個社區的鄉長,於是這對嶽父和女婿達成了共識,維希涅夫斯基保證了蘇聯人不會逮捕東布羅夫斯基。後者供出了總部的位置和其他所有的事情,比如總部的計劃,還有總部想要攻擊蘇軍並將他們解除武裝的想法。那麽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呢?東布羅夫斯基逃離了總部。很快,總部的成員就開始成對行動,他們意識到將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因此開始向奧古斯托夫森林(Augustów forest)轉移,但仍有大約20人留了下來。5架機槍、彈藥、100枚手榴彈和卡賓槍等武器都被帶進了奧古斯托夫森林。我的老鄉們還在總部沒走。他們開始在會造成威脅的路線上站崗放哨。接著呢?東布羅夫斯基聯系了他嶽父維希涅夫斯基,後者將情報報告給了蘇聯內務人民委員會,隨後內務委員會迅速在比亞韋斯托克緊急待命。不久以後,蘇軍以40輛卡車的陣勢進攻了,他們將卡車停在10公裏開外的地方,包圍了森林和沼澤,並進一步縮小了包圍圈,逼近總部。唯有從希利尼村(Chyliny)方向來的路是暢通的。哨兵睡著了,當他醒來時,太陽已經升起,蘇聯人就在200米開外的地方,因此他狂奔300米來給我們的前哨站報信,於是我們正式開火了。那天是1940年6月22日。蘇軍的攻勢猛烈:他們沒有任何掩護,像野豬一般直沖前哨站。他們傷亡慘重,據說有36人死亡,90人受傷。我們這邊是6人死亡,2人受傷,還有2名婦女被殺了……對考比內(Kobielne)總部的肅清之後發生了什麽?我問地區指揮官我們該做什麽,他告訴我們,別擔心,所有的書籍和档案都被銷毀了,蘇軍沒有掌握任何證據,我們沒有危險。蘇軍肅清我們的總部後,他們在那裏待了整整一周,為的就是尋找武器和档案。蘇軍襲擊時,我們的人將档案都帶走,並將它們埋在不遠處的一棵灌木下面。蘇軍找到了我們所有的档案,上面記錄了每個人的姓、名和化名,還記錄了每個人所做的每一件事。蘇軍找到那本名冊後,就立刻包圍了我們組織所在的所有村莊,抓捕了所有的農民,挨個對照名冊:在冊的就關進牢裏,不在冊的就放走。“大逮捕”開始了,我們可不能坐以待斃,等著他們來抓。夜幕降臨後,我們,組織的所有成員立刻離開家,向外逃了幾公裏。兩周裏,我們每夜都在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