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7頁)

“那你啥意思,最後還要給他個職位,安排在你們中統?”

武伯英以問反問,劉天章只好苦笑無語。

“再審,已經沒有意義,還不如一槍了結。審問無非兩個結果,他是共產黨,你密捕了,不得不密殺。他不是共產黨,你密捕了,夠丟人的,不得不密殺。我只是把你最後處理的辦法,提前進行,幹凈利落。我知道這種事撕扯遷延,越拖越難辦,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倒怪我。”

劉天章沒料到釜底抽薪這一手,原想就算武伯英不是共產黨,有郝連秀和沈蘭牽扯,也能要挾他。如今郝連秀一死,不要說要挾,就連提都不能提了,再提就是栽贓陷害。都說自己手段狠毒,今天才領教了更狠毒的手段,怪不得能爬上黨調處長高位。這兩年貌似閑散了,寶刀雖老光芒在,用最不可能的招數化解了自己的攻擊。不得不佩服,也不得不郁悶,失算了一招。

武伯英走到院子裏,回身站住道:“今天之事,給誰都不能說,要不然,對我沒好處,對你也沒好處。”

“這個我清楚,你放心。”劉天章說完,緊抿嘴唇,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多言。本來就積聚在臉下部的五官,更加糾結,大額頭被透過來的電燈光照亮,顏色鐵青。他被看穿了心思,竭力裝作不在意,想掩蓋成不是故意。為了轉移話題,他指指武伯英腰間,來了興致:“這槍我知道,上次見你用過,沒好意思開眼界,這回給我好好瞧瞧。”

武伯英知道是指抓捕洪老五那次,心中更加不快,見他伸手來要,只好把銀色柯爾特掏出來遞過去。劉天章一手接過,翻轉把玩,掂分量,看準距,讀銘文,猶如古董行家鑒寶。“這是工藝槍,漂亮,卻不實用。畢竟材料沒有原槍好,盡管可以射擊,但是不夠可靠。如果對付沒槍的人,是件利器,如果槍戰,有可能會出故障,連開數槍,估計就要卡殼兒。”

武伯英冷冷反擊這半揚半抑的評價。“只要槍法好,一槍也就夠用了。”

劉天章笑得五官更加擁擠,把槍柄轉過去遞給武伯英。“我對柯爾特情有獨鐘,收藏了幾十把,獨缺銀槍。這是定做的元首禮品,沒辦法搞到,如果武專員能割愛,就來個君子成人之美。我不白要,拿柯爾特來換,三把五把都行,你隨便挑。性能絕對比這把好,這個我用來收藏,怎麽樣?”

武伯英沒接槍,笑中含著譏諷:“你說君子成人之美,君子還有不奪人之愛,這是胡總指揮贈給我的,不宜再轉贈給你。”

劉天章對手槍的癖好很深,見他有些動搖,忙不舍地把槍再收回來:“他送你槍時,咋說的,槍咋來的?”

“美國艾森豪威爾準將送的。”

“不是,他說假話,不好意思實說。我對柯爾特熟,對國內這幾把工藝槍,也都知道來歷。戴局長把胡介紹給孔大小姐,想促成他們聯姻,他以為能攀上,就高價定做了這把槍。手槍能顯示自己的軍人身份,鉆石能趁上孔家的財富,誰料想孔大小姐根本不喜歡他,想嫁的是奶油小生,拒絕了這個禮物。蠻珍貴的,估計胡就珍藏了起來,現在送給你的,實際是當時的彩禮。”

“你想要,就編了個故事。”面對赤裸裸的敲詐,武伯英也不好一口拒絕,畢竟現在授人以柄,不敢鬧僵,“那這樣,你把你那把給我,回頭胡總指揮問這把,我就說借給你把玩了。”

劉天章異常興奮,忙拔出自己的褐色柯爾特,交給武伯英。然後熟練地把銀色柯爾特裝回槍套,快捷迅速,猶如高強劍客收劍入鞘。

武伯英輾轉反側了一夜,沒有睡著,總是被問題困擾。郝連秀真的暗示自己殺他嗎,抑或自己理解錯了,或者真是自己為了避禍而臆測。有時坦然了,卻突然又自責,自責之後又尋找理由給自己開脫,就這樣鬥爭到黎明。一直失眠到天麻麻亮,才模模糊糊睡著,突然又被噩夢驚醒。郝連秀盯著自己,眼睛裏全是水,汩汩流著。不知怎的那水就淹沒了屋子,一直漫到房頂,自己手腳絲毫不能動彈,在水中漂浮。武伯英知道自己做夢,還安慰自己這是夢境,但那水中的水草如同人發,飄搖糾纏。突然郝連秀的臉從水草中露了出來,貼過來眼對眼,還是死死盯著自己。武伯英大叫一聲驚醒了過來,滿身大汗,如同真的去過那個水潭,渾身冰涼濕潤。羅子春已經醒了,撲了過來,搖了他一把。武伯英終於擺脫了夢魘,疲倦地給他笑笑,想說什麽,卻什麽都沒說。羅子春操心了一夜,得到這個笑容也很滿足,主子把心坎,算是跨了過去。

二十三日的天氣繼續晴好,今天上班除了李興邦在家值守,武伯英把四個手下都帶在身邊。羅子春開車,武伯英坐車,吉普車跟在後面。羅子春匯報,已經把打聽張向東的事,透露給了劉天章。武伯英聽著,沒有發表見解,扭頭看著窗外,整理紛亂的思緒。時間已快九點,初升的驕陽照得潮濕的馬路面上熱氣騰騰,讓新城黃樓看在眼中,線條抖動,就像藏在瀑布後一般。百姓躲秋老虎,路上少行人,巴克車速度很快,直朝新城大院前門駛去。接近大門時武伯英突然開口,命令羅子春停車,他看見了沈蘭,躲在門房窄檐生成的尺寬陰影裏,表情無奈中夾著焦急。因為哨兵呵斥,她不敢離門樓太近,又不敢太遠,害怕錯過了武伯英的汽車。沈蘭一大早就來了,昨晚聽四中校長說,逮捕郝連秀的是軍統,她立刻就想到了武伯英。聽說他和徐亦覺是朋友,他又早知道郝連秀是地下黨,他還是黨的秘密潛伏者,於情他不會救郝連秀,於理卻只有他能幫忙。前夫不知因何原因耽擱,門衛不讓進去,營救郝連秀又耽擱不成,多一小時他多受一份罪多一分危險,萬萬拖延不得,只有在新城大門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