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集(第2/10頁)

豆蔻慢慢走向小男孩,彎下腰,看清那圓圓的東西是花生米。她摸了摸小男孩馬褂的兩個兜,都裝著花生米,但被血浸透了。

豆蔻矛盾地看著男孩潔白的臉,又看看那鼓脹脹的衣兜,慢慢地跪下來:小弟弟,對不住了啊,姐姐實在餓昏了,兩天都沒有吃飯,坐下就不敢站起來,一站起來兩眼發黑……還有一個受傷的大哥哥,小日本追我們,他跳到河裏去拉船,身上槍傷給河水泡發了,天天發燒……沒東西吃,他傷就不得好……

她一邊念叨著,一邊把手伸進小男孩的衣兜,顫抖著把花生米一點點掏出來,放進自己的衣兜:我曉得你是給小日本殺死的,那個大哥哥家的人都給小日本殺死了。他家就剩他一個人了……

她把另外一個衣兜也掏空了。

豆蔻:就算姐姐跟你借的,好吧?大哥哥要養傷,不吃不行,不吃他活不長的,那他家就沒人了。來世姐姐變個種花生的,吃你一顆,換你十斤五香椒鹽玫瑰炒花生,好不好?姐姐說到做到,老天爺聽見的!

她鄭重地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向小男孩起誓。

然後她站起來,開始細打量這間大屋,窗下放著一張小床,靠墻放著一張大床,一個老式梳妝台所有的抽屜都被扔在地上。大床上掛著一個印花布帳子,被拽下來一半。

豆蔻走到床前,往床那邊一看,發現地上一大堆棉花胎和被褥,一切都顯示出搏鬥和掙紮的痕跡。

她拉起棉花胎的一角,卻拽不動,再用力一拖,恐怖地愣住了:棉花胎下面,被褥裏裹著一個渾身精光卻渾身是血的年輕女人,小男孩的母親!

豆蔻扔下棉花胎就跑。

荒院/廚房 清晨/外/內

豆蔻逃也似的跑出廂房的門,又把門砰的一聲帶上,而門合不攏,反彈開來,她再次更重地把門帶上。

浦生顯然被門的響動驚動了,來到堂屋門口,看見豆蔻神經質地與門搏鬥:出什麽事了?!

豆蔻恍惚地看看他,搖搖頭。

浦生:那屋裏有人?

豆蔻又是那樣魂飛魄散地搖搖頭。

浦生艱難地挪著步子,似乎要親自去打探究竟。

豆蔻:(神經質地叫喊) 不要進去!

浦生:到底裏面有什麽東西,把你嚇成這樣?

豆蔻:(提高嗓音) 叫你不要進去,就不要進去!

浦生愣愣地看著她。

豆蔻攙扶著他,半拖半架地把他架回廚房,幫著他在稻草上躺下。

荒院/堂屋 清晨/內

豆蔻仍然是小老鼠一樣輕手輕腳地東尋西覓,這裏翻翻,那裏找找,但一無所獲。她來到堂屋朝北的門口,把門推開,頓時抽了一口冷氣:滿地都是屍體,老老小小,橫七豎八,血滲透了泥土,泥土變得漆黑,一些巨大的血滴濺在樹幹上、樹枝上。

她似乎已經停止懼怕了,看著無言的犧牲者們,進入一種心智的休克。

她關上門,靠在門上,再也無力動作了。

荒院/廚房 清晨/內

豆蔻輕輕地走到浦生身邊,默默坐下來,還沒有從那種心智休克狀態蘇醒。

浦生眯著眼睛,微張著嘴巴,呼吸急促。

似乎是浦生的呼吸聲使豆蔻略微清醒,她把手輕輕搭在浦生的額頭上,又放在自己的額頭上,焦急和無望漸漸替代了剛才的思維和感覺的空白:好燙啊……

浦生:你的手好涼。

豆蔻:那我給你冰一冰。

浦生享受著豆蔻的手掌帶給他的涼意。

豆蔻:等你傷好了,我們就走,不在南京了。

浦生不語。

豆蔻:南京現在鬼比人多,是個鬼城,到處都是冤魂。我們扒火車到無錫去吧。

浦生:(微弱地) 無錫不能去,把我家人殺光的小日本就是從無錫過來的,在無錫就殺了好多人……無錫人跑到我們村子大聲喊,叫我們快跑,說小日本見人就殺……我們都聽不懂無錫話,就沒跑,後來有個去過無錫的人聽懂了,已經來不及跑了……

豆蔻:那我們……就到蘇州去。

浦生:蘇州更不能去,小日本是先在蘇州殺人的,河水都紅了,蘇州的人給殺的差不多了,聽人說,他走穿一個城,只看到兩個老頭。

豆蔻:那我們扒火車往北方跑。

浦生:(氣息微弱地) 不跑了……我跑不動了……

豆蔻:不跑不行,這家人就是給小日本殺光的。那邊廂房裏,還有一個女人跟一個男娃娃,恐怕死了好幾天了。

浦生:那就不怕了……小日本不會回來了……

豆蔻:怎麽不怕了呢?

浦生:小日本殺光了這家人,沒得殺了,他們回來幹什麽?

豆蔻想了想,默默地同意了浦生的判斷。

浦生:就是他們來,我也跑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