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棟

劉棟得知哥哥打死胡小胡的消息,是在哥被判刑後。之前,母親和姐姐一直瞞著他,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對頭,以前都是哥給他來信,定期向他通報家裏的情況;可自從哥那次從部隊回家後,每次來信就變成姐姐寫了。姐姐的信還是以哥的口吻,說家裏很好,不用他惦記,讓他安心部隊工作,早日進步,等等。

哥被判刑的消息,是姐姐寫信告訴他的。姐姐在信裏的語氣很平靜,說哥的結局比大家想象的要好,畢竟無期比死刑強多了。事情過了一段日子,人就冷靜了下來,姐姐的信寫得也很理智。

當劉棟得知這一消息時,仿佛有一把重錘敲在他的心上,讓他感到心虛氣短,大腦一片空白。有關哥的往事就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浮現,他又想到上次哥來時說的那些話,終於明白哥早為自己的付出做好了準備。他把自己關在宿舍裏,蒙上被子,讓淚水一次次流滿了臉頰。哥為了這個家,獻出了自己能夠犧牲的一切。他現在是軍官了,哥卻成了囚犯,一想到這兒,他的心就一陣陣地疼。

這事沒多久,他請假去了趟監獄。他還沒有見到哥,只聽見從走廊裏傳來哥的腳步聲,他就開始流淚。

哥從出現到離去一直是笑著的,仿佛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他的樣子很平靜。

哥說:弟,你來看哥,哥高興。

哥又說:弟,你出息了,妹也自由了。你知道嗎,劉草就要和大寶結婚了。

他聽了哥的話,含淚點點頭,他在心裏說:哥,你在裏面好嗎?可他就是說不出口,哥的笑讓他感到比哭還難過。

哥仍說:弟呀,哥在裏面了,照顧不了這個家了,等劉草結了婚,也不用咱操心了,我就是惦記媽。她身體不好,眼睛都快哭瞎了,你有時間多去看看媽吧。

他不住地點頭,眼淚終於落下來,砸在自己的手上。

哥說:弟,別哭。哥雖然在這裏,可心靜了,只要你們幸福,哥就高興。

他默默地把帶給哥的東西推過去,哥看了一眼,擡起頭道:帶這些東西幹啥?我在這裏用不著,給媽寄回去吧。

說著,哥就要把東西往回推,他哭著叫了聲:哥——

哥看了他一眼,怔了一下,低下頭道:弟,你別為我難過,不要因為哥這樣,你心裏有負擔,你幸福,哥才快樂。

他哽咽著:哥,我會常來看你的。

哥忙搖著頭說:弟,哥在這裏挺好的,有時間就回家看看媽吧。

哥離開時,回頭又沖他笑了一次:聽哥的話,高興一點,別那麽愁眉苦臉的,哥願意看到你們高興的樣子。

哥最後轉身的時候,他看到哥的眼圈紅了。

從那以後,他一想起哥,心裏就會沉一沉。接著就聽同事說:田村和石蘭戀愛了。

他還聽說,田村和石蘭就要結婚了,人們都說他們很般配,是天生的一對。

他冷眼看著田村和石蘭,覺得他們的確很般配,都是高幹子弟,生活無憂,笑容每天都掛在他們的臉上,他們真的是天生的一對。以前,石蘭和田村好,他心裏還泛酸,有些不平衡,此時的他倒覺得,自己是真的不配和石蘭在一起。他算什麽?一個農村兵,怎麽會給石蘭帶來幸福呢?

有時,他莫名地會想起歇馬屯的蘇小小,田村和石蘭談戀愛,他覺得對蘇小小有些不公平,但很快他就理解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在任何人的眼裏,石蘭都要比蘇小小優越,也優秀。這麽一想,他就能理解田村了。

田村被任命為警通連的副連長不久,就和石蘭結婚了。他們的婚禮在警通連的俱樂部裏舉行,沒有婚宴,有的只是歡樂的儀式。

他們的婚禮,機關的許多人都去了,劉棟沒有去。那天晚上,他一個人黑著燈坐在辦公室裏,聽著警通連方向傳來的喧囂,心裏靜得像一泓秋天的池水。他想了許多,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

兩天以後,田村走進了他的辦公室,掏出一袋喜糖分給大家,大家就對田村說些祝福的話。最後,田村走到他面前,把一把喜糖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拍一下他的肩:劉棟,咱們可是一個連的戰友,我結婚你都沒去,太不夠意思了。

他勉強地笑了笑說:那天我出去采訪了,沒趕上,真對不起。

田村擺擺手:什麽時候有空到我家喝酒去。別忘了,我的血管裏還流著你的血呢。

他忙說:田村,你說哪兒去了,都幾百年前的事了,你還記著。

田村說笑一會兒就走了。田村一走,他心裏就有些悵然,憋不住地直想哭,忍也忍不住。他忙跑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這天,他到軍人服務社去買墨水,突然看到了柳三環。柳三環站在服務社的台階上,也認出了他,正眯著眼沖他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