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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麽公說:“秀,就讓我再送你一回吧。”

楊麽公從秀的手裏接過馬韁,一顫一抖地從楊家院子裏走出來。

楊麽公說:“楊家完咧。”楊麽公的臉上淌下兩行冰冷的淚水。

秀沒有說話,她望著西天的落日,西天通紅一片。

楊麽公說:“沒想到楊家敗在了日本人手裏。”

秀第一次這麽專注入神地看著那落日,她覺得大金溝的落日很美。

楊麽公停了下來,把馬的韁繩交到秀的手裏。楊麽公流著淚說:“大小姐,不知啥時候再能見你一面。”

“叔,你回吧。”秀接過韁繩。

“你下次回來,叔和你爹或許都不在了。”楊麽公跪了下去。他看著秀騎上馬,便沖著秀的背影喊:“大小姐好走哇。”

秀一直看著那落日,她騎著馬朝著那片落日走去。

秀走進哈爾濱城門的時候,她擡頭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她張大了嘴巴,她看見了一顆熟悉的頭,那是大個子的頭,大個子仍半睜著一雙眼睛望著她。她差點叫出聲。大個子半睜著眼睛,一直看著她走進城裏。

她的耳畔想起大個子說過的話:“我啥也不怕了,我這是第一次咧,死也不遺憾了。”

秀的心裏突然熱了一次,她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秀模糊的眼前,又出現了那落日的景象,通紅一片。

那些日子,秀似乎丟了魂,她什麽也想不起來了,什麽也不想了。

一天晚上,秀的宿舍裏來了一個人,這個人她從沒見過。來人見了就問:“你是秀吧。”

她沖來人點點頭。來人說:“是老二派我來的。”

她又一次聽見人說起了老二,可她從沒見過老二。她聽來人說起老二她就點點頭。

來人說:“老二讓我來接你,咱們走吧。”

秀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甚至連自己的東西也沒有收拾,就隨著來人走了。

他們一直走出哈爾濱,又騎馬走了幾天,秀最後才知道自己到了蘇聯莫斯科。她在那裏見到了許多中國人,她和那些中國人和蘇聯人一起學習共產主義。那時秀還不知道什麽叫共產主義,後來她明白了許多有關共產主義的道理。

秀想起了中國土地上的日本人,想起了大個子半睜著的眼睛,還有那大金溝的落日,通紅一片,這種情結一直埋在她的心裏。

蘇聯紅軍向日本人宣戰的時候,她隨著又回到了哈爾濱。城門樓上已經沒有了人頭,可她每次進城門時,仍忍不住擡頭,向上張望一會兒,這時她的眼前便再一次出現那片落日的景象,通紅一片。

二十幾年後,她擔任了哈爾濱不大不小的領導。接著“紅色的海洋”燃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她便成了蘇聯特務,她先是被倒剪了雙手,在街上遊行,眼前是一片熱鬧壯觀的“紅色海洋”,和落日融在一起,一切都“紅”了。

她接著被關進牛棚,後來又送進了監獄,她不明白自己咋就成了蘇聯人的特務。她想到了大個子,想到了柳先生、魯大……

後來,秀大病了一場。再也沒有起來,秀死在了監獄裏。她死的時候,眼前又出現了那壯觀的落日,滿世界通紅一片。她在最後一刻想:大個子死時半睜著雙眼,也是在看那落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