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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團駐在三叉河,離小金溝只有十幾裏路。魯禿子帶著人一路撒歡,眨眼的工夫就到了。

東北團零零散散地住在淘金人搭起的棚子裏。門口的路口上設了一個崗哨,那家夥倒背著槍,嘴裏叼著煙,迷迷糊糊地一趟趟在雪地上走,一邊走一邊哼唧一首下流的小調:

大哥我伸手往下摸呀

摸到了你的奶頭山

大哥我還要往下摸呀

摸到了你的大平原

大哥我摸呀,摸呀——

花斑狗和老包三跳兩跳就來到了哨兵的身後,伸手一人攥住他一只手,哨兵仍沒有明白過來,迷迷怔怔地瞅著兩人:“幹啥,幹啥,這是幹啥?”

老包用槍抵到他的胸口說:“別吵,我們是魯頭的隊伍,朱長青在哪兒?”

“我和魯大爺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們別殺我。”哨兵顫抖著身子,就往地上坐。

花斑狗用槍敲了一下他的腦殼道:“問你朱長青在哪兒?”

“就在,在亮燈那個房裏,他,他們玩牌。”

花斑狗和老包一伸手,抽出哨兵的褲帶,把他捆了,又脫下他的臭襪子,塞在他嘴裏。

老包沖黑暗中喊:“大哥,整妥了。”

魯禿子從馬上跳下來,一手提著一支槍,帶著花斑狗和老包就向亮燈的房間沖去。來到門前,魯禿子一腳踹開門,喊了一聲:“都別動。”

“我操,這是誰呀?”朱長青從牌桌上不情願地擡起眼睛,先是看見了那支槍,然後才看見那張臉。朱長青的臉立馬就灰了。他認識魯禿子,他們曾打過無數次交道。他以前也當過胡子,對這一切並不陌生,轉瞬他就沉穩下來,換上了一張笑臉:“是魯兄弟呀,我當是誰呢。到大哥這兒來有事?”他一邊說話,一邊朝桌上的人遞眼色。其他人剛要伸手摸槍,老包一下子沖過來,懷裏抱著一個炸藥包,左手拉著弦兒高喊一聲:“都別動,動就炸死你們。”幾個人一見,都住了手。朱長青就罵幾個兄弟:“拿槍幹啥,都是自家兄弟,有話好說。”

“把楊禮放出來,沒你們的事。”花斑狗沖過來,抓住朱長青的衣領子。

朱長青籲了口氣,轉著眼珠子,瞅著魯禿子說:“你們為他來呀,楊老彎給你們啥好處了,我們弟兄連餉都發不出來了,本想敲他一筆,既然魯兄弟出面,就賞你們個臉。”說完用手指了指裏屋,花斑狗沖進裏屋。

楊禮正縮在炕上,裹著被子不停地哆嗦,他的大煙癮犯了,鼻涕口水流了一被子。花斑狗連人帶被子一起把他抱了,轉身走出門,看也沒看朱長青一眼就走出去了。

老包也走了出去。

朱長青又笑一笑說:“魯兄弟,山不轉水轉,大哥今天認栽了。”魯禿子聽見外面遠去的馬蹄聲,也笑了一下,一揮手把桌上的油燈打滅,一縱身跳上了桌子,又一擡腳踹開了窗子,早有人牽著馬在外等候了。他騎上馬,又朝天空放了兩槍。他們沖出東北團駐地,跑在了河道裏,才聽到身後的馬蹄聲和槍聲。

老包一揚手把懷裏抱著的那塊充炸藥包的石頭扔到河套裏,回身望了一眼東北團方向,沖魯禿子說:“大哥,朱長青給咱們放禮炮呢。”

魯禿子在馬上舉起槍,朝身後打了兩槍,一拍馬的屁股說:“讓他們忙活去吧。”

馬快風疾。不一會兒馬聲槍聲就消失了。

一行人在一個避風的河灣裏停住腳,都跳下馬來。魯禿子掀開蓋在犁上的被子,楊禮一骨碌從爬犁上爬下來,跪在地上,抱住魯禿子大腿,鼻涕眼淚地說:“大爺,我受不住了,給我口煙抽吧,朱長青害死人了。”

魯禿子低下頭,黑暗中借著黎明前的星光,看著一條瘦狗樣的楊禮心裏說不出的惱火。他很快就想起了秀,想起了菊。他想楊老彎憑什麽用菊的貞操換回連狗都不如的楊禮,他擡起腳把楊禮踹出去老遠。楊禮昏死過去的身子在冰面上沖出去一程,又停住了。

“操他媽,還想抽兩口,他咋想的呢,這狗日的。”花斑狗吐了一口唾液。

一行人回到小金溝時,天已經亮了。魯禿子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見了菊綠褲紅襖站在院子裏,她在向遠方眺望。魯禿子停住馬,望著菊,心裏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楊老彎看見了爬犁上半死不活的楊禮,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號啕著就哭開了。他拽過兒子,讓兒子跪下給魯禿子磕頭。楊禮哭咧咧地說:“爹呀,兒遭老罪了,兒要死了。”

魯禿子咬牙切齒地朝楊禮的頭頂打了一槍,楊禮一屁股坐在地上,尿液熱氣蒸騰地順著褲腳流下來。

“回山。”魯禿子一打馬屁股,一行人風似的跑出小金溝。

走出屯口回望的時候,魯禿子看見菊仍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像尊雕像。他想起了遠在奉天的秀。再次回身調轉馬頭時,他在心裏暗想:下次該輪到楊雨田了。他一想起楊雨田,渾身上下便不停地發抖,他恨不能把楊雨田那老家夥生吞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