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七千俘虜》

行營禮堂裏齊集著國民黨的機關人員。

影片的攝影低劣,但剪接者卻狡猾,顯然,它是白崇禧所審定的。這位桂軍的“小諸葛”顯然在一切方面運用著“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的原則。這是對何健告他“不是在堵剿而是在撤退”的形象的回答。

影片中,先是桂系軍隊艱難而迅速地行進,修築工事,接著就是大炮轟鳴,機槍掃射,畫面上布滿塵霧煙火,桂軍喊叫著奔跑著向前沖殺。

晏道剛心想:“這很像是實彈演習,而不像慘烈的戰鬥,這是事前預拍的鏡頭!”但他側臉看了看蔣介石嚴肅的臉,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來。

接著就是蓬頭垢面、破衣爛衫、赤腳而行的俘虜群。

“這不是軍隊!”蔣介石盯視著銀幕,“這是一群叫花子!”

“他們已經彈盡糧絕,”侍從室主任附和說,“只要窮追猛打就不難消滅……”

“關鍵是不使其落地生根……”

無窮無盡的俘虜群,在山彎處蜿蜒,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兩旁是頭戴鋼盔手執嶄新步槍、趾高氣揚的押解者,與俘虜恰成鮮明的對比。

解說詞拖得很長,不厭其煩地報告俘虜所部番號及最高官階和名字。

鏡頭不斷地重復出現。

蔣介石不久就厭倦了,他想的是白崇禧:“這個人比何健滑頭,他先把共軍主力放過去,待其半渡而後擊,‘避其精銳,擊其惰歸。’損失少而斬獲多……”

“對敵人足智多謀是好的,”侍從室主任很懂得蔣介石的心情,“用來對付自己人,就可悲了……”

白崇禧與蔣介石的鬥法是無時不在的,但他卻常常敗在蔣介石手下。

白崇禧自幼就學會“寧用智取,不用力敵”的戰法。他在自傳中,講過少年時的一個故事:

九歲時,他與六歲的弟弟一起上學。在同學中,有個十七歲的校內年齡最大的叫毛長林的學生,性情暴戾,品德極壞,經常欺侮他兄弟二人,勒令他們供其零錢、食物以做“貢品”,不能滿足其勒索,便拳腳相加,白崇禧雖惱恨,但力弱而不能敵,便與六弟密商以智取勝之法。某日放學乘毛長林步下五級石階時,他乘其不備從背後猛力一推,毛長林翻滾而下,他讓六弟先回家告知父親說明原委,而自己則先匿藏村後山巖之內,靜候事件的了結。九歲幼童做此精細安排,絕非一般。

他也善於自行其是陽奉陰違。1915年,他在桂軍馬曉軍的模範營當連長。當時廣西匪患極為嚴重:“無處無山,無山無洞,無洞無匪。”當時廣西政府對待股匪均采用招安政策,自陸榮廷做督軍始,因陸在當清兵時將法國領事的狗踢入河中而受通緝,陸懼罪潛逃落入綠林,專入安南搶劫法國人,以示報復,而將所獲財物接濟貧苦人家,從而獲得勞苦人民的擁戴,勢力日益龐大,後為清官蘇宮保招撫,由隊長、管帶升到邊防督辦。辛亥起義,王芝祥以桂督相讓,陸榮廷便掌握了廣西軍政大權。

陸榮廷自己當過土匪,又是被招安者,他當政後,力主采用招撫政策。

那時,白崇禧雖然是個二十二歲的連長,卻力主剿重於招。他在所招安的二百多名土匪中挑出八十余名慣匪,欲殺之而絕後患。營長不敢做主,而去請示陸榮廷。陸聞之大怒,責問馬營長:“如開殺戮,各地匪皆不來就撫,全省治安由誰負責?”

白崇禧聞後,決定獨斷獨行,卻又不能犯上,只能用計。他將所要殺之慣匪,先施優待——放假三日回鄉去過中秋節,嚴令他們按期歸營。八十余名慣匪如期歸來後,他怒不可遏,詭稱有人舉報他們中間有人回鄉為非作歹,有負他的優待之意,慣匪們皆說絕無此事,白崇禧則說舉報人在學校內等候,定能認出犯罪之人,令其全部到學校去讓舉報者辨認。慣匪願往,以證其無罪,乃魚貫入校。校內早伏士兵,逐個捕捉,當夜將其全部槍決。即報馬曉軍營長,說“該夥匪徒晚間搶槍謀叛,事起倉促,因不及請示辦法,恐有誤戎機,故用緊急處分將全部匪首八十余名槍決”。

生米做成熟飯,陸榮廷只能接受既成事實。這也成為廣西清鄉剿匪史上的一件大事。匪首即除,匪幫散去,從此,招撫政策,改為進剿政策。

蔣介石對白崇禧研究得很透,他對他的親密顧問端納曾說過:“白崇禧是一匹難騎的馬!”

端納回答得很巧妙:“好騎手可以把他變成千裏駒。”

這就是蔣介石既怨恨他又要用他的尷尬處境。蔣桂戰爭結束還不到五年,他對桂系地方實力派還能有多大的指望呢?

《七千俘虜》放完了。蔣介石站起來,對侍從室主任說:“白崇禧又要高價討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