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本間說不要打,不是說打贏了,正好相反,是輸慘了,輸到他只能暫時罷手:無論正面還是側面,每一仗都打得超爛,爛到沒有底線,簡直是深不見底。

日軍在巴丹的失利,是太平洋戰爭開始以來,日軍在陸地進攻中遭遇到的第一次嚴重挫折。日本人不知道麥克阿瑟還能在巴丹抵抗多久,相比戰場上的得失,他們顯然更害怕巴丹防禦戰在精神上所起到的作用和影響力。

自舉行馬尼拉入城式以來,本間的第14軍司令部一直被喜悅所包圍,此時又像霜打的茄子一樣,重新陷入登陸前的那種僵屍氛圍,並且與原先相比,氣氛變得越加緊張壓抑。

對盟國方面來說,巴丹抵抗則猶如一針強心劑。羅斯福對菲律賓的抵抗表示感謝,並承諾會盡美國所有的人力物力,為菲律賓奪回他們失去的自由。

可是羅斯福承諾的並不是現在,而是將來。美援完全淪為空頭支票,島上彈藥和食物的消耗卻在與日俱增。因為難忍饑渴,多數士兵只能靠采食甘蔗充饑。

打獵和釣魚成了美菲軍的一大“副業”。就連吃不慣菲律賓食品的美國大兵也入鄉隨俗,他們原先對狗肉和猴肉連碰都不會上去碰一下,現在也顧不上這個忌諱了,能拿來果腹就行。一名吃慣“山珍海味”的美國兵說:“只要不是人,我什麽東西都可以吃。”

打了這麽長時間的仗,軍人們的軍裝已經破到了不能再破的地步,一個個衣衫襤褸,猶如剛剛從丐幫裏走出來。

所有這些都還有辦法克服,難以克服的是疾病的困擾。叢林中少不了蚊蟲叮咬,偏偏撤退時,記得帶蚊帳的人又很少。長期的營養失調,使得人們的體質和對疾病的抵抗能力都自然而然地減弱,瘧疾由此開始流行,而能治療瘧疾的特效藥奎寧眼看就要用完了。

第14軍情報中的一項“官兵健康狀況差”竟然在這個時候應驗了,部隊戰鬥力被大大削弱。到2月中旬,美菲軍的非戰鬥減員已接近百分之五十,這是一個十分驚人的數字。

人們的失望情緒逐步蔓延,士兵們不僅詛咒敵人,也開始詛咒和辱罵美國政府。他們用粉筆在自己的頭盔上畫著“V”字,那不是代表勝利,而是代表炮灰。

一首二戰中最動搖軍心的歌謠不脛而走:“我們是巴丹的苦兵卒,是巴丹的私生子,我們沒有爸,沒有媽,沒有山姆大叔。”

哼唱著這些歌謠的士兵會咧嘴嬉笑,只是那種嬉笑比哭還難看,就像是臨終的夢囈。

望著士兵們消瘦的身體和絕望的表情,麥克阿瑟心痛不已,但他職權有限,並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來改變這一現狀。

有一個人終於忍不住了——菲律賓總統奎松。

人無剛強,安身不牢,或者換句話,想謀求國家的政治獨立,就甭指望靠別的國家來保護你。作為政治家的奎松也許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他只是沒有這個能力。

奎松曾當面問麥克阿瑟:“你認為菲律賓獨立十年後,會有自我防禦能力嗎?”

麥克阿瑟肯定地說:“我想不可能。除非你能在十年內每年拿出五百萬美元,組建一支具有相當規模的軍隊。”

菲律賓窮得要死,哪裏拿得出這麽多錢?於是奎松便走了另外一條道路,他邀請麥克阿瑟到菲律賓擔任軍事顧問,幫他建立一支瑞士式的後備役軍隊。

菲軍尚未組建成功,日軍就打過來了。處於國破家亡的關頭,奎松不勝其憂,而讓他備受刺激的,還是收聽美國的廣播講話。他能夠明顯聽出來,美國政府最關心的始終是歐洲戰爭而不是與日本人的戰爭,與之相應的,則是這邊美援不見蹤影,那邊軍火源源不斷地被運往大西洋彼岸。

菲律賓此前一直自認為是美國的“女兒”,雙方親得不得了。可到了危難關頭,這種關系好像生分了。給奎松的感覺是,美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念完經就解聘和尚,完全是過河拆橋啊。

什麽東西都能打折,唯獨感情不能打折。奎松為此激憤不已,他對麥克阿瑟的情報官說:“不要再張口歐洲、閉口歐洲了,我受不了!美國真是豈有此理,他的女兒(指菲律賓)正在遭受暴徒的強奸,而他充耳不聞,老為一門遠房表兄(指歐洲)的命運操心。”

用菲律賓當地俗語來說,奎松的國家正在被“刷去”,也就是邊緣化。這種被遺棄感很快就被日方掌握。本間開始大打攻心戰,馬尼拉廣播電台不停地播放歌曲:“不管你們怎麽等,船兒它也不會來。”

東條英機也趁機過了把戲癮,由導演直接變身演員,親自走到前台,通過廣播向奎松保證,日本將承認菲律賓是“大東亞共榮圈”中的獨立國家。

在此之前,美國已允許菲律賓自治獨立,但附加了一個時間表。現在日本連時間表都沒有,立馬就許諾可以為之免費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