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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辛斜依著他,輕輕地揉搓著他的手,仿佛揉著一種想法:“你這回回來該辦手續了吧?”

“什麽手續?”單一海低下頭溫柔地看她。

“你的調動手續啊!到軍區作戰部。我托爺爺的部下辦的,拖了好多天才辦成哪!”鄒辛嬌慎地擡起頭,“我查過了,調令已下達到你們師裏了。只是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來了。我真的好高興,一海,你知道嗎,我們以後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調令,我怎麽不知道啊!”單一海唰地起身,似有些不信地盯著鄒辛,“你準備把我調回來?”

“嘿,這事辦得太急,沒來得及跟你商量。我以為會讓你驚喜一下的呀!”

“就為這!”單一海忽然急躁地在原地來回急走,汗液嘩地布滿額頭,“你為什麽不與我商量一下呢?”

“這有什麽可以商量的呢?你不是說盼著與我在一起嗎?”

“可我並沒盼著你把我調離那兒。”他的眼睛裏噴著火,“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麽嗎?那就是被別人任意主宰,你這是在打擊我,你懂嗎?”

鄒辛被單一海的表情弄懵了:“可我是為了我們的愛情呀!你要知道,我不能再忍受你一個人在那塊戈壁灘上了,我是愛你才把你調回來的呀!”

單一海略為一怔:“愛,你以為這就是愛嗎?你把我調到這兒,我可以幹什麽呢?我將終生生活在別人的陰影中,別人將會永遠把我當成某某的人。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去西北嗎?那裏是我自己奮鬥來的,盡管它是一片戈壁,可西北有我的位置呀!這兒有什麽呢?只有別人的陰影,你這樣做等於是在否定我呀!”

鄒辛在單一海的暴怒中,出現片刻的驚慌。她還是頭一回見他這樣發火,他發火時的樣子如同一只急躁的公雞,一頭短發豎立著,眼睛要掙破似地看著她。她喃喃地說:“你真的不願意回來?可你想過我們的以後嗎?”

“以後。”單一海愣怔了一下,情緒似稍為平緩了過來,“以後……”

“是以後,我們也許會結婚。可結婚以後呢,就這樣天各一方地呆著嗎?每年有一次可憐的見面機會,靠不斷地寫信來相互聯絡情感。可你為我想過沒有,我們現在是戀愛階段,我還可以忍受,也許還有某種浪漫。可就這樣,我們兩年了才見一次,你知道嗎?你的形象在我的心中都快成一團影子了,我都快認不出是你了。”鄒辛情緒激動。

單一海似被她的話驚動,凝成一株樹般地呆呆獨立一邊,盯視著她:

“我剛才態度不好,原諒我的激動。這太突然了……”

“你根本對我就不好,你喜歡的那個西北都比我強。”鄒辛已有些撒嬌般地扭著身子。

單一海坐在鄒辛邊兒上:“我以前想得太簡單了,我以為只有愛就可以有一切。”

“那你同意調回來啦?”鄒辛的心情再度復緩,她輕輕抓住單一海。

“嗯。”單一海躲過她的眼睛,“你能再給我一段時間,讓我想想嗎?”

“西北還沒呆夠啊你?”

“我早就厭倦那兒了,真的,把誰放在那兒,都會是一種傷害,可是……”單一海點燃一支煙,深吸兩口,“我在那兒已呆了8年,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嗎?我幾乎所有的理想、前途都擱在那兒了。”

“可你放不下那兒的是什麽?”

“我放不下的那一切是我自己拼來的東西。我要是調,早就走了,一個軍區作戰部也裝不下我的雄心。我只是想把我想幹的事幹完,我請求你讓我做一件自己願幹的事,好嗎?”

“什麽?”

“在西北再幹兩年,兩年之後,我就把自己歸還給你!”

鄒辛的心被碰疼般閃跳,從剛才單一海的暴怒中,她已經預知到了結局。沒想到,他還是兩年前的樣子。她以為一切都會變的,但這一切卻似乎被他咀嚼得更加堅實了,似乎他對自己的固執與驕傲有著本能的偏愛。誰說的,男人,只會付出感情,而女人,卻要付出心,甚至一生。

她覺出深深的悵然。“哦,好吧,這個問題以後再討論!我們先回家,爺爺早等急了。”站起身,默默地帶著一海向回走。

在上樓時,她凝視那個堅實的背影,卻從中讀出了一種令她驚異的陌生。

遙遠的陌生

鄒辛敲開單一海的房門,床空著,被子疊得齊正正的,人卻沒在。她有些驚訝,正要掩門,卻聽見房內某處傳來一聲輕微的鼾聲。鼾聲似乎貼著地面微微抖動著。她走過去,看見單一海的頭伏在床下邊的纖維毯上,雙手抱緊著枕頭,身上只罩一件毛巾被,正呼呼大睡。

鄒辛奇怪地注視他,她還是頭一次看單一海在睡夢中的樣子。他的樣子又憨又醜,只是那雙緊閉的眼睛似乎永遠在深思什麽,傳達著某種隱約的倔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