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7頁)

爺爺輕輕拍拍單一海的肩,單一海順從地與他一起向前走,聆聽他說:“小夥子,你知道我想起誰嗎?”

“我爺爺!”單一海站住腳。

“是的,你知道嗎,”他輕輕地對他耳語,“你像我。大膽死、死大膽。狂人一個哪!可是我恨你。”說完仰天微笑。

“為什麽?”

“因為你比我年輕,我無法戰勝年輕。所以,我是失敗者。”他一臉迷茫,“昨天我是最後一次看那塊戰場,你以為我良心不安吧?錯了,我是去緬懷我的勇氣和青春,也去嗅嗅那些比我先死的人的腥味兒,包括你爺爺。”

單一海怔住了,他以為自己戰勝了這位老人,可這位老人根本無視失敗。他的心目中沒有失敗,所以他永不言敗。意識到這一點,他有些憤怒了。可卻又不知怒從何起。所以,他木在那兒,呆呆地看著他向門外走去。

他的步子忽然間沉緩下來,單一海有些感動地笑了。他看出,老人終於被他的話擊傷了,因為他的背影一瞬間老了。

鄒辛緩緩走過來,認真地盯視著單一海:“你答應過我,不去與爺爺談這件事的。”

“是的,可我不與他談,他會更難受。”

“可你去找他了,你故意接近他。”

“我是說了。所以,他的難受並不屬於那次戰鬥了。他難受只是意識到,他自己老了。”

“你太殘酷了。”

“你是第二次說我殘酷了,我是個戰士,我將終生保護殘酷。”單一海轉過頭,看定鄒辛,“就像要愛一個人一樣,我只愛她的一樣東西。而我呢?只愛自己的個性。”

鄒辛愕然,默默地盯視他片刻,轉身去追爺爺。

單一海沖她的背影喊道:“我今晚將返回軍校,我以後可以給你寫信嗎?”

鄒辛狠狠地回過頭,恨恨地低語:“不……”

寂寞時期的愛情

鄒辛是在半個月後收到單一海的信的。不知為何,一看到信皮上那幾個極醜的鋼筆字時,她竟有些莫名的激動。盡管她堅信單一海會給她寫信的,她有這種直覺。可當單一海的信寫來後,她還是有些小小的驚喜。她把信揣入褲兜裏,佯裝做鎮靜地向校園深處的竹林行走。鄒辛有些奇怪自己的感情,她還從來未有這樣認真地要為讀一封信,而去尋找一個環境和心境的時候。

她選擇一塊石條凳,這時正好是中午,戀人們到黃昏時分才會出現,所以這裏的靜讓人有種心驚的舒暢。她摸出那封信,再次仔細端詳那個信封,他的字像他的人一樣醜。看那些字時,她總是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張臉。她一想象,那個人便像一個浪頭撲過來,讓她心驚。她用力揮去那個念頭,撕開信。天,這個信寫得真奇怪,是用幾張不同形式的紙寫的。他說:“我不會寫信,可有時候想起你,我就隨手在紙上寫下這麽幾句話。有的是瞬間感覺,還有的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這裏面的東西有一半是寫給你的,還有一半是寫給我的。把寫給自己的東西寄給你,是因為我覺得這些東西太妙了,我不想一個人享受。你可以理解我,所以我把它們也給你。”

鄒辛翻檢著那些卡片式的短語,深深地陷入了進去。這個家夥真敢寫,也真敢想。她看到單一海在另外一片紙上寫的一句話:今日上課,無聊。信筆在紙上寫出“鄒辛”二字,是為什麽,存疑?她有些吃驚了,同時有些微微的得意漫上來,信筆寫出我的名字,證明我給你的印象太深了,傻瓜。眼裏竟溢滿淡淡的溫柔。她像跟一個人對話似的,逐條回答和揣摸單一海的心情,竟像又一次跟他說話,心裏嘩嘩的似被擦洗了一次,清爽起來,明明亮亮的連自己也變得仿佛擁有了那些奇怪的念頭一樣充實。

竹園裏的風漫浸過來。鄒辛忽然覺得,這信名義上是寫給自己的,可卻又與自己沒有多少關系。她只是看到了一些奇異的想法,可這些想法只是單一海的呀!他也許整日裏被這些念頭給憋著或者激湧著。一個人被各種念頭給充塞著也是一種難受!他也許太需要一只耳朵了。可在沒有一個可以傾聽並理解他的思想的耳朵的時候,他要的也許是一雙眼睛或者一個精神上的容器。他被那些東西壓得太沉重了,就擠出來給她一些。他輕松了,卻把那些東西甩給了別人,鄒辛有些悻悻地想著。她堅信自己的判斷,她似乎對單一海太了解了。可不知為何,想到這一點時,她竟有些淡淡的失望。他也許只要一雙眼睛呀!這時,她對他竟有些恨起來。這家夥還是像只小公雞一樣,抖擻著精神,連寫信也挺著胸脯。她想,同時把信折起,起身往回走。在走出竹園的幽靜時,她決定了,不給他回信。讓他的高傲見鬼去吧!她也保持著高傲,只有高傲才可以打敗高傲,她再一次想。臉上流露出淒淒的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