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十、速度之美

成天是在早晨被那聲馬嘶給驚醒的,他下意識地睜開眼,那聲馬嘶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似的,消失了。他若有所失地看著黑暗的房間發呆,暗中是什麽也看不見的呀,可是那匹馬的聲音卻是那樣真實地撞進了他的心裏。有好幾天了,他好象一躺下就可以聽見那匹馬的嘶鳴,它覺得那馬象是在招喚著什麽?他從床前打開那本書,王青衣已經給他翻譯了出來。那本書的神奇很快顯示了出來。他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真的可以有聽得懂馬語的人,那位留下書的人,竟全部收集齊了他所能聽懂的每一句馬語。他好象認為馬有自己的一套語言系統,馬的行為方式更接近於人,讓成天感興趣的是,那個老人還根據馬的不同的叫聲與行為,分別做了解釋。他回憶著那馬的聲音,試圖聽懂那馬的叫聲,但他失望了。那匹馬的聲音他無法找到答案。因為那書上的答案好象是在憂郁中,那種感受成天早就找到了,只是它為什麽會是一匹憂郁的馬呢?

成天決定今天去看看那匹馬,他想,我有多久沒有見過那匹馬的樣子了哪。他覺得自己強烈地想念它。草原上的早晨是一種魚肚白色的感受。無數的光線在草叢中閃現,紅日只是一滴露珠,輕輕一觸就會把它給碰落。成天牽出“先知”,先知的眼中透出股莫名的興奮,它趵動著前蹄。在早晨的奔馳是一種美妙的感受,成天的眼微閉,享受著馬匹輕輕的顛動帶來的輕盈快感。無數的露珠在馬蹄的踩踏下,發出小小的驚叫,然後碎了。先知好象是在奔往那輪紅色的露滴,它的頭撞呀撞呀,好幾次好象就是在那輪紅色中飛奔,這種意境太美。他一勒韁繩,把那馬從意境中扯出,前面就是那片巨大的湖面了。太陽已快升起,湖面上蘊著濃霧,霧色很快就把草原給壓住了。那輪太陽浮在霧中如同一只暗紅色燈籠,誰是打著那只大燈籠的人哪?他縱馬馳上一片高坡,看著那個紅色燈籠發呆。

再過一會兒就是那匹馬來這兒飲水的時候了。他觀察過多次,那匹馬的生活有規律得讓人吃驚。它每天都按時來此飲水,它先是在湖邊上悄悄地行走著,然後再在不知名的地方消失。成天對那匹馬要去的地方永遠無法猜測,這在他的心中仿佛是一種極大的神秘,他無法想象一匹馬的生活,尤其是一匹野馬的生活。它發現這匹馬幾乎從一出現,就孤單影只。它那種高傲中所隱藏的孤獨早已經瞞不住成天的眼睛,只是為什麽它是孤獨的哪?他從身上摸出那只高倍望遠鏡,調好焦距。霧色太重,鏡頭無法穿透大霧,他失望地放下望遠鏡。看著那團大霧在湖面上如同湖水似地起伏,他發現霧有時候更象是水,當然是一團巨大的水,它輕起微瀾,有著人所不可預料的萬千氣象,看上去就讓人心驚不已,並會使人沉陷進去。這時輕吹起一陣小風,一片霧水輕擦過他的臉,他的臉上冷冷地有了種快意。他發現這幾天自己時常陷入某種不穩定的情緒中,好象是被某些東西所壓擠。他知道自己是被很多東西給擊中了,那天趙幹事的那些話,使他的心一下子就亂了,他知道自己在意識深處害怕的事終於出現了。,盡管在內心他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騎兵部隊怎麽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呢?但是他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所有未經證實的消息可能都是假的,這條規則今天對他來說,好象已經不太起作用。他在內心預感。同時感到一種深深的茫然,他一下子覺得自己似乎成了一個多余者。他已經經歷過那次裁軍,那年他十八歲,寵大的騎兵師一下子就被剝開了,那些雄裝的軍馬以及許多的戰士一夜間離開了軍隊,只剩下了這個當年的第一騎兵連,而他那會兒是這個連的一個新兵。他親眼見到了當年的老師長、現在的蘭副司令與那些老兵告別時的那種悲壯。一想起那個場面,他的心就有些發緊。當他想起蘭副司令那滿面的淚水的時候,當時竟下意識地想到,也許這才是開始,這個騎兵連也會被撤消的。他當時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當這一切又以一種傳說與猜測出現的時候,他的內心反而平靜得讓他害怕。當他晚上回到房子裏,打開那本書時,他一下子覺出了種深深的無力,他覺得自己竟然無法在那些白紙上再寫下任何新的文字。這本書再有一章就將要結束。他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可笑與無奈,當他的這本書完成的時候,騎兵部隊卻在世界上開始了消失。他被一種強烈的宿命感給抓緊。他看著那本快完稿的書,渾身發涼。那本書的完成與否好象已經沒有了多少意義,但真的沒有多少意義嗎?他覺得根本就無法說服自己,同時許多的擔憂開始出現,他再次覺出自己的無力與軟弱,他無力反抗自己。那本書也許是他的一個宿命。他想。我得加快自己的寫作速度了。同時他對那匹馬顯出了一種新鮮的渴望,他覺得自己只有在擁有它時才是完整的,否則,我將帶著遺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