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六、馬語錄

成天把台燈調亮,那本書輕放在他的桌子上。那些發黃的書頁在燈光中顯出藥似的味道。只有古書才可以有此種感覺。因為古書與歷史最近,或者它本身就是歷史。因為它寫的可能就是一種歷史。

那本書上的字很怪,他看了半天,才發現是用一種早期的漢文寫就,似乎是秦時的小篆。字跡一下子就顯出了當年的古老。他唯一想不通的是,那個好象是個異族的老人竟用這樣的漢字來寫一個草原的歷史。翻到最後,他才發現,那書從背面開始,竟又是一種文字。那文字比小篆難懂多了,只是那是些什麽文字呢?他看了半天,也沒有認出那種文字來。不過從感覺上好象是當年這個地方一個民族的文字,這種文字他從來沒有見過。後來,他想起王青衣來,也許他知道這本書上的文字的來歷。

王青衣回到連裏後,一直再沒有騎過那匹馬,馬把他摔倒在地後,他的性格仿佛發生了變異。常常跑到那匹阿丹馬前,一去就是半天,讓成天都有些替他擔心。成天拿上那本書,來找王青衣時,他正在房間裏用毛筆練字。他好象一直在寫一個字,那個字是個愛字,他笑了,說:“你的這個愛字太難看了,寫得很吃力,也挺費勁,有人說,寫什麽字就有什麽樣子的心思。怎麽,你的愛情有問題了?”

王青衣把毛筆放下,說:“你的這個判斷可真讓人害怕,我要是寫連長兩個字,你是不是就認為我想奪權呢?”他看看成天手裏的那本書,“你不是來學習我寫字的吧?”

成天說:“你那個字不學也罷。我這兒倒是有些怪字,想請你認認。”他把那本書小心地遞給王青衣。王青衣那天就看到了成天寶貝似地拿著這本書。他一看,就肯定那本書與馬有關。他覺得成天愛馬到了種讓他都難以容忍的地步,好象他天生就是為馬而生的一個人似的,這使王青衣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

王青衣把那本書拿到手裏翻了翻,說:“前面的字是用小篆寫成的,後面的就認不出來了,好象是一種少數民族的文字。這本書好象是這個馬場的一些筆記式的歷史。”他仔細地翻動著,然後驚嘆地說:“這書上全是當年的一些日記式的東西,是當年的一個當事人記的,也就是說,他是這兒歷史的一個目擊者。”

他邊看邊向成天講解:“書上講這個馬場裏原來有六萬七千匹軍馬,無數的羊與上萬只的牛、駱駝。當年這兒的頭的職務叫做牧監。寫這本書的人,就是這兒的牧監。只是他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繼續向下講述:“我從沒有見過用這樣的形式來寫歷史的。他可事無巨細,好象什麽都記著。他在第二部分講,這個牧場共出產了七匹著名的戰馬,這七匹戰馬好象是當年這個地方出產的名馬,都是當年的名馬,這人竟然為軍馬立志?”王青衣感嘆地說。

成天說,“我想聽他講的是那些馬,你能給我念一下嗎?”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的那本書中有一節專門想為名馬立志,可沒想到,這個叫做哥舒汗的人,早就開始了。

王青衣結巴著向下念,小篆的字太難認了,他只能連猜帶蒙地的說出那些字的大概意思。“……青聰,渾身青色如草,履地如風,產自山南密林。元狩二年驃騎將軍霍去病,出隴西,擊匈奴,至焉支山止,殺盧候王,折蘭王等,獲青聰,後為將軍座騎,元狩六年,將軍攻單於,單於大敗,將軍身先士卒,窮追不舍,騎青聰一晝夜跑了二百多裏,追殺敵軍,青聰最後力謁而亡。

颯露紫,傳出自湖中,通身純紫。武德元年為唐王李世民所乘。李世民在洛陽城北的邙山上連營十裏,將洛陽團團圍定,並親率精騎數十名,出其不意地猛沖敵陣。激戰中颯露紫胸前中數箭,仍將李世民從敵陣中馱出。唐太宗在戰後,將其刻石為馬,並將戰馬被拔箭的痛苦形象也一並刻上。史稱昭陵六駿之一駿。

……”

那本書一下子列出了數十匹名馬,很多山南的馬竟都與某一部分歷史有關。王青衣讀完了,幾乎呆了,很多他不熟悉的歷史好象一下子有了另外的一種讀法。他掩卷嘆息:“簡直是些烈士的傳記。我生平頭一次看到有人為馬立傳,而馬在過去好象才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冷兵器時代幾乎就是馬的時代,它們代表了當時最快的速度。可不可以這樣設想,馬的速度就是冷兵器時代的節奏。”

成天把那本書拿過來,急急地問:“就這些,你全部都念完了?”看到王青衣肯定地點頭。他有些遺憾地說:“這位老人還沒有來得及補上另外一匹馬,那匹馬可能比那匹颯露紫更有名,可惜歷史總是在關健時,留下一點空白,來讓後人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