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做一個平凡人(下)

戰俠歌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拘留所裏的“服水土”,那絕對不是挨一頓打那麽簡單。他這樣一個初來乍到,在上海又沒有任何關系和勢力的小子,用這裏的行話來說,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板油”。

能睡在通鋪上的四個人,四平八穩仰躺在那裏,占據位置最多,身子底下被褥鋪得最厚,臉上還帶著一道刀疤的那個犯人,是拘留室裏的一位常客,這裏數他的拳頭最大,又曾經有持刀傷人入獄四年的“輝煌”記錄,當之無愧的成為牢房裏的“大油”。而能睡在他旁邊的那個人是這間拘留室裏的“二油”。

“大油”斜眼望著戰俠歌,突然道:“點個火兒!”

戰俠歌還沒有搞明白這句話的含意,兩個躺在過道上的犯人就爬起來開始忙碌,其中有一個人掀開被褥,不知道從哪裏摸出半支已經被人吸過的香煙,小心取出這半支香煙裏面的煙絲,再和一些煙灰混合在一起,用一張兩指多寬,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紙條,手腳麻利的卷成了一支炮筒狀的“香煙。”

另外一個犯人把一小撮煙灰連同一點洗衣粉混合在一起,也用報紙剪出來的紙條包成一紡錘型,用一只布鞋的鞋底,用力來回搓動,揉搓了二十幾下,用力一拽那個紡錘型的紙包,對著裏面小心的吹了幾口氣,在戰俠歌瞪大眼睛的注視中,一縷小小的火苗,竟然從裏面升起來了!

劣制洗衣粉裏有“鱗”這種成份,誰能想到,在拘留所裏,竟然成了犯人利用摩擦取火的助燃劑?

“大油”嘴裏叨著那支特質的煙卷把頭湊過去,藍色的火苗和紅色的亮光一起在深深吸了一口後,“大油”閉上了眼睛,過了好半晌,才張開嘴巴,把那些說不清是什麽味道,已經在他肺葉裏轉了幾圈的煙霧吐了出來。一個小小的煙圈,隨之在這片並不自由的空間中,翻滾著裊裊升起。

戰俠歌不由皺起了眉頭,但是圍在“大油”身邊的幾個人,聞著這樣的味道,臉上卻一起露出了貪婪的渴望。一個犯人站在監牢門口,借用一面手中的鏡子,一邊小心的監視著走廊,一邊用力吸著鼻子。用軍隊裏的行話來說,這個人擔任的就是觀察員的角色。

狠狠吸了幾口後,“大油”把手裏吸了一半的煙卷遞給了身邊的“二油”,這樣一圈輪流傳下來,當那只獨特的煙卷傳到剛才負責用煙灰和洗衣粉點火,明顯小時候營養不足導致發育不良,看起來還象是個孩子的犯人手裏時,這只煙卷只剩下一個不到兩厘米長的煙屁股。他個又瘦又小的犯人,顯然經常吸這種煙屁股,顯得訓練有素,他用兩根從掃帚上拔下來的小樹枝,將煙屁股夾住,然後小心的把嘴湊過去,一股皮肉微微發焦的味道在空中蕩。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吸著這樣一支“香煙”,那個瘦小的犯人臉上,竟然揚起了一絲戰俠歌根本不能理解的滿足笑容。

這樣一支特殊的煙卷,吸完後留下的煙灰,又被犯人們小心的保存起來,估計是作為下一次使用的原料。

吸完“香煙”後,“大油”使了一個眼色,同樣躺在床鋪上的“二油”開口說話了,“喂,怎麽進來的?”

“喝酒,打架!”

光棍眼睛裏揉不進沙子,戰俠歌一開口,那口沒有摻雜一點方言的普通話,就暴露了他的身份,“二油”挑著眉毛道:“你不是上海人?哪裏混食吃的?”

“我們的對話簡單一點吧!”

戰俠歌坦然道:“我剛來上海不到一天,純粹是一個來到上海呆上幾天拔腳就走,口袋裏也沒有幾塊錢的遊客。我在這裏沒有親戚,沒有朋友,當然也更沒有什麽官場上能說得上話的靠山。我知道進了這裏,總會有一頓排頭。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服水土’,要怎麽做你們盡管開口,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好,你既然這麽爽快,我也不和你廢話了。”

“二油”陰沉著臉,道:“那我們就從簡單點的開始,你先表演一個坐沙發吧。”

看到戰俠歌站在那裏沒有動,“大油”伸腳踹了一下那個剛才負責點火,長得活象是一只猴子,全身瘦得沒有幾兩肉的犯人,道:“猴崽子,你去給他示範一下。”

所謂的“坐沙發”,就是讓新進號子的人,擺出一個坐在沙發上的動作,用一條腿屈起來半蹲在地上。在其他人的指揮下,還要做出什麽看報紙,喝咖啡之類的動作。一般人要是這樣“坐沙發”不出幾分鐘,就會全身發顫,汗如雨下。“大油”或者“二油”沒有喊停,要是自己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上,站在周圍的人,立刻就會沖過來對著新進來的可憐蟲一頓拳打腳踢。

戰俠歌往墻邊上一站,就進入了靜止狀態,幾個人圍在戰俠歌的身邊,他們都輕輕舔著嘴唇,眼睛裏散發出來的,是一種興奮的,近乎野獸玩弄獵物的殘忍光芒,他們享受遊戲的時間到了。